梦蝶
一只蝴蝶。 黑色的蝴蝶。织田作之助恢复意识之后辨认出的第一个影像。他睁开双眼,耳边的水流声随着意识的回转而变得清晰。蝴蝶在溪流上空盘旋。有什么东西在黑色的水流中飘荡着。 那是我吗?织田疑惑着把眼睛睁大,想要看清楚些,黑色的翅膀突然变大、变大,直到充斥了整个视野。 蝴蝶飞到他的脸上。翅膀上的眼睛样斑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真失礼啊。织田想。微微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蝴蝶却将喙伸向他的嘴唇,贪婪地吮吸起口腔里的津液。 很意外,完全来不及反应,但是很意外地不讨厌。他感觉到嘴唇上柔软湿润的触感。一定是幻觉。耳边的水流声似乎更响了一些。快点醒过来。对了,太宰呢? 太宰? “太宰?嗯?” 他的四肢激烈地抖动了一下,头脑中朦胧的影像如同雾气一般散开了。织田发现自己和往常一样躺在房间的床上,只是姿势有些怪异:身体和床的方向呈四十五度夹角,一只小腿悬空在床边,被子胡乱卷在腰际。熟悉的房间内遮光窗帘半开着,秋日的阳光从那里射进,在皱成一团的床单上打下一个三角形的暖色光斑。墙上的挂钟正指向九点。 还好还好。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从床上坐起来。温度灌注进他苏醒的四肢。宿醉之后有些头重脚轻,不过不碍事。每天早上醒来,意识逐渐恢复对肌rou控制的几秒钟总是让他感觉很好。 但他只庆幸了那么几秒钟而已。在意识到昨天发生了什么之前。 卫生间里还在不间断地传来水声,从磨砂玻璃门上隐隐绰绰地透出人形的轮廓。 他想着那个梦,用拇指捻了捻嘴唇,那种柔软的触感似乎还在。不,不完全是梦。织田作之助很少做梦。为数不多的梦境也只是一遍一遍地上演十四岁时在茶馆里的事。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呢? 昨天从“48”的基地出逃后,他带着太宰去了Lupin。他们打了很久的牌,直到酒吧打烊——自然也喝了很多。然后。 他本来应该送太宰回家的,也那样问了。但是很显然,乱糟糟扔了一地的并不属于自己的黑色西装,还有卫生间里的人影,都表明事情走向了他并不希望的发展。 老实说他并不记得所有事。不过他记得玄关的阴影里漂亮的白色的脸,凑近时几乎占据了整个视野的眼睛和对男性来说长得有点过分的睫毛——那大概就是他做那个梦的诱因;嘴唇上一次一次叠加的柔软触感,还有在自己的床上折起对方身体时的影像,以及喘息声。这些已经足够了,不会有错的。 织田作之助。20岁。现职是一名邮递员。自辞掉前职搬到这里的四年间始终遵纪守法。单身。感情经验和性经验……都是零。几天前莫名其妙地救了手握假钞倒在自己家玄关的男人,之后十分巧合但毫无关联地被非法组织袭击,并在顺利出逃之后,与这个认识不到两周的十六岁未成年男性上演了场酒后乱性。上床的对象据称还是港口黑手党特别行动班的长官。 抛开所有这些不谈,也许真正吓到他的,仅仅是自己居然会对太宰治有生理反应这件事。 ......嗯。 卫生间的水声还在继续,织田作之助伸手捂住了胸口。面对再强大的敌人仍像参加舞会一般,与死亡擦肩而过也面不改色的男人,此时此刻心脏跳得就好似一个不留意就要从那里离家出走似的。 织田惴惴地穿好衣服走到厨房,把咖啡煮上。在流理台的一角有一只新的食品袋,打开来里面是几个蟹缶。那是他昨天离开Lupin时给太宰买的。 他想起几天前和太宰用扑克打赌的时候,以浪费一次套取情报的机会的代价,问到了太宰喜欢的食物。就是这个。他真的很喜欢,昨天在Lupin一边喝酒一边吃了很多。那么其他的情报说不定也是真的,但是现在看来似乎不需要那个了。织田想了想,在等待咖啡煮沸的时间把蟹缶起开两个,撕开薄膜倒在盘子里,又从冰箱里拿出几样食材,开始给太宰做早餐。 几分钟后,他端着做好的蟹rou三明治和咖啡走出厨房,像是等待审判般地在餐桌前坐下来,还没忘记给太宰的那份咖啡里多加了糖和奶精。 “早上好织田作。”织田正微微地发着呆,当那个过去几天已经听习惯了的聒噪少年音在他耳边响起的时候,他感到一道闪电从自己脑袋中间穿过,几乎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这个,暂时借用一下。” 太宰从浴室里走出来,指指身上的黑白条纹衬衫,笑眯眯且毫无自觉地叉着两条洁白的光腿走到卧室地当中。织田坐在椅子上盯着他。他浑身都湿漉漉的,肩膀和领口洇出几块深色的水渍,头发也滴着水。 “嗯唔……”太宰愣了愣,两手拉拉衬衫的下摆。织田很确信自己有在他脸上捕捉到一瞬间的紧张。六尺一寸高的男人的衬衫对于十六岁的太宰来说过于大了,下摆盖住了一半的大腿,像一条小围裙——谢天谢地,在这样的场合再合适不过,织田觉得自己那过人的身高简直就是为此刻而生。但他仍能看见水珠从被衬衫遮挡的阴影里流下来,顺着光滑的双腿滴到地板上。织田后知后觉地将目光挪开,隐约想起它们昨天自己挂在自己身上的画面,刚刚被闪电贯穿过的大脑几乎难以承受在其中欢快奔流的血液。简而言之,头晕。 就在他晃神的档口,太宰飞快地捡起扔在地上的西裤套上了。 “哇哦。”他表情似乎很轻快地走过来坐在织田旁边,拿起一块三明治,仔细闻了闻馅料,小心地咬了一口。 “不得不说,织田作的看护技能进步得飞快哪。”吧唧吧唧。“我都感动了。”吧唧吧唧。 织田此刻有点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趴在自己窗台上开心吃饭的流浪小猫。但他握着下巴,表情严肃,努力地将那种温馨的场景从头脑中驱逐出去,提醒自己目前的事态。 “说起来昨晚,可真是激烈啊。”吧唧吧唧。用相当自然的语气这么说着,甚至夹杂着些许赞赏。 闪电。轰隆隆。砰。 象征着审判的雷神之锤终于落地,织田作之助感到整个身体内部都被震得颤抖起来。 “啊,那个。……”他努力地寻找着应该说出口的台词,视线开始游离。“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话,如果你生气的话,我可以……” “可以什么?”吧唧停了。 “呃,嗯。让你上回来?”织田作之助露出投降的表情。不是,不是这句。完全搞错。但是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他绝望地合上眼。悉听尊便吧。他已经放弃治疗了。 …… ………… 没有动静。他睁开一只眼偷看太宰。看到太宰仿佛被定住一般,嘴巴张成了“O”型,然后在察觉到他视线的瞬间飞快地转变成一个憋笑的表情。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足足笑了有一分钟才停止。织田都困惑了,笑点那么低的人怎么会随随便便地想死。 “你这个答案还真是……别致。” “你应该去照照镜子。织田作。我还以为永远都不会在你脸上读到‘紧张’这两个字呢。咳咳……” 他皱着眉擦擦眼泪,停了一两秒后隐去了表情,勾着嘴角淡淡地说,“让你慌乱成这个样子,该说是我的荣幸吗。” “只是喝醉了,抱着织田作睡觉而已。什么都没做哦。”太宰脸上坦然地写着“你被骗了”几个大字。接着就开始叽里呱啦起来,于是织田又听见那个聒噪的少年音: “拜托,我可是港口黑手党啊,就算真的发生什么,也是我占别人便宜比较合理。倒是你这样很让我担心呢。织田作好歹也算是里社会这边的人吧。如今One Night Stand这么常见,”他伸出手指比划,装出一副大人的口气,“太纯情的话,很容易被骗失身的吧……喂,你该不会……!”太宰夸张地把手盖在嘴巴上,仿佛真的有在努力阻止后面不好的话说出口似的。 “给我适可而止。”织田无力地叹了口气。 “好好。对不起。”嬉皮笑脸的,毫无道歉的诚意。 他在撒谎。织田心想。退一万步讲,退十万步讲,就算后来那些断断续续的画面只是他的一场春梦,太宰吻了他这点绝对没错。这么想着他嘴唇上的触感又浮了上来。织田不认为人类的大脑能伪造出那么真实的体验——何况是他从未有过的那类。 将真话当作玩笑,从而让谎言变得容易被相信。也许在太宰那里存在这样的交涉策略。听起来像什么愚人节表白失败后的拙劣把戏。织田思考着那种可能性。但如果不是呢?并不是出于相信太宰的个性,而是因为……织田作之助有起码的自知之明。 他想着自己勃起时的尺寸,再看看太宰纤细的身体。如果真的做了什么的话,太宰作为伤员在这里修养的日子恐怕要延长好几天。 更别提一脸轻松地跟他开这些不着边的玩笑了。 织田作之助心情烦躁。他很想知道他们两个昨天晚上的身体交流到底进行到了什么程度,但是眼前这个人显然不打算跟他说实话。 如果说两个人都不记得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糊弄过去。反正他早已习惯了混乱地活着。但是看太宰的反应,昨天他说不定是清醒的,只是不想说。织田怎么也不愿意相信,太宰治和织田作之助的身体交流细节居然比港口黑手党的十几条重要情报还要难弄到手。如果说设法拷问对方,让他帮自己回忆当时到底是怎么滚到一起去的,那种场面也太鬼畜了。 更重要的是,太宰显然在通过这种态度向他释放某种信号——他们彼此都不清楚对方在醉酒后记得多少事,太宰不可能愚蠢到认为这种拙劣的谎言能百分百骗过自己。 说到底能想到在太宰身上使用愚蠢这种形容词就是天大的不合理。 如果不是未来发明了某种记忆回溯装置,那么就只能任凭昨晚的真相被太宰带进坟墓里了。织田作之助又一次选择了放弃。 “啊。那就好。”他最后这么说。 “嗯,嗯。”太宰似乎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比起那个,不如考虑一下昨天的提议哦。”他飞快的把剩下的三分之一明治塞进嘴里,“虽然人事那边不是我的职责啦,但是我敢说,只要亮出你的异能,即使是港口黑手党也不会拒绝的。之后会和织田作共事也说不定。” 那个组织。 下次什么时候聚。 虽然怎么看都像是为了回敬自己那句“除了愚蠢无话可说”,但确实是个可行的提议。 “流程的话,可以给人事递申请,如果图省事也可以直接让我带话给森先生。不过我想你应该喜欢自己来吧。” 太宰的表情很认真,像是没有经历过刚才关于身体交流的那一Part对话一般。但不知为何织田觉得自己好像刚刚跟大公司的HR进行了某种见不得人的交易——话说回来,森先生是谁啊? “我会考虑的。”他点点头。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谢谢你。” 好像更奇怪了。 太宰脸上露出了与他年龄相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