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劣影

    醒醉的脖颈上有道相当可怖的割伤，由于一时慌乱，方才直接按在伤口上的紫翊完全没发现，而他居然也半声不吭。从包裹里翻出疗伤绷带，紫翊一连拍了三张，才让那道狭长的伤痕被治癒消失。

    疗伤绷带还剩下一叠。紫翊目光流转斟酌了会，开始慢慢往醒醉身上其馀明显的伤口拍，边拍边狐疑地问：「那是什么？追你干么？」

    语落她又想，好像不该在逃命的时候问问题？虽说是高手，飞速衝刺几十秒下来也不可能脸不红气不喘……

    然而，醒醉目前的状况却和紫翊所料相反，貌似心情不错般，勾了勾唇角反问：「你很想知道？」

    拜託，都被追杀了，当然想知道搞追杀的是何方神圣啊！问这不是废话吗？难道他觉得跟人玩不具名的你追我跑很有情趣吗？紫翊腹诽。

    醒醉那反应让她瞧了很不顺眼，抬手就把一张疗伤绷带「啪」地贴到他下半脸上，乍看之下很像戴了白色大口罩。不过，疗伤绷带使用完隔三秒就会消失，消失后，醒醉的表情半点儿都没变，反而颊上的挫伤好了不少；面对一张天生丽质，简直比女生还漂亮的脸孔，紫翊实在很难开心得起来。

    此外，他还火上浇油地说：「超过半管血了，可以再来几张。」

    紫翊撇嘴，哼了一声。

    疗伤绷带主治外伤，对补血的作用算是诸多治疗物品里最差的那种，但紫翊随身的绷带，是她学习生活技能「製药」并时常培养熟练度做出的高级品，刚刚又为醒醉贴了那么多张，效果比起一瓶高级红药来毫不逊色，能将他的血量拉上来理所当然。

    「还没甩掉吗？」紫翊按着他的肩，探头往后看，隐隐约约扫到了几个黑影，不过无法确定就是斗篷怪。

    「在我感知范围内。」下一秒，醒醉忽然侧过头说，目光恰好跟紫翊挪回的视线碰在一块。她反射性想往后拉开距离，却发觉目前的情况根本不得其法，非常尷尬。所幸，两秒后醒醉就轻笑着将头转回去了，笑罢还不忘说道：「魂眠之地边界快到了，出去我再解释。」

    紫翊没回答，她正装忙地把疗伤绷带塞回包里。

    几分鐘后，醒醉的双足便踏到魂眠之地的界线外，而当年率领魔族兵士参战，最终牺牲自己成就封印的魔族王者石像就立在一旁。

    「消失了。」醒醉转身注视着魂眠之地内部，语气里带些玩味。紫翊也跟着睁大眼观察，果然，那些黑影已经不见踪影。

    醒醉弯身将紫翊放下，扶着让她站稳。

    「那究竟是什么？看起来怎么有点像──」紫翊在记忆里搜寻着那种怪物的形象，最后，她的脑海中浮现一张神之幻境官方释出的图片。「像劣影一族！官网的游戏背景专区放了几张大战时的图片，其中一张就有它们的样子。」

    「体态矮小，总是罩着一袭黑色斗篷，身形飘忽，能御风而行，使用的法术为黑暗系，威力强大，且擅长蛊惑他人心智」──这是官网对于劣影一族的扼要描述。

    然而，醒醉却没有立即回答。紫翊困惑回首，发现他的视线焦距正定在自己头上，不晓得在思索什么。

    「你说的那些图片，半年前就已经换成动画，可以很清晰地看见劣影一族的样貌。」然后，他忽然淡淡地说，只是在陈述事实，却似有意在提醒她什么。

    紫翊的心头一突，随之而来的慌乱感让她抿住双唇。虽然前一晚在官网跟论坛上瞭解了很多情报，可她的确遗忘了官网那组图片已被动画取代，毕竟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更新记忆啊！昨晚也只是匆促一瞥。

    即使寒鸦说关于她出现那天的消息大多被沉醉江湖封锁了，但难保没有人私下向朋友透露，又间接传到醒醉耳里的可能……尤其与这傢伙关係友好的女玩家可多了，他要打听任何小道八卦都不难。

    然而接下来，醒醉竟伸手亲暱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转而道：「不错，那的确是劣影一族。更准确而言，是劣影一族的残影。」

    紫翊愣了下，随即挥开他的手，摆出一副张牙舞爪的炸毛样。

    见状，醒醉只是耸耸肩，走到旁边去召唤出他的飞狼。紫翊本以为他自讨没趣，加上全身装备损坏了要离开去修理，可是暼了眼飞狼的状况后，她大惊失色──那头飞狼同样浑身是伤，比起醒醉并没有好上多少，翅膀还被打残了一隻，此时站没多久就趴到地上，可见不是太虚弱，就是腿部也有伤。

    紫翊顿时恍然，难怪醒醉刚才不放骑宠！也没要她放，因为叫出骑宠需要缓衝时间，只要稍微耽搁一下，他们恐怕就会被追上，且追上后骑宠会被视为第一攻击目标。

    醒醉的飞狼只是重伤没掛，肯定是等级高的缘故。骑宠一旦死亡，就得回归骑宠神石重生，重生期长短要看运气，少则数日多则数週、数月，且重生后养回原本的等级也需要时间。

    紫翊想，醒醉肯定是在飞狼濒死之际将牠收了回来，打算靠双腿逃走吧。

    走上前去，她见醒醉只餵飞狼吃了点加体力的补给，并未替牠治疗，心念一动，她忍不住问：「除了绷带外，你是不是也没红药了？」

    醒醉頷首，坦然一笑：「跟残影周旋时没了。我杀死大半，用光了包里的药水和子弹，最后剩匕首能用，所以你看见的那几隻才迟迟解决不了。」

    难怪伤成这样！紫翊从包里掏出药水跟一叠疗伤绷带塞给他，忽视他面上略显讶异的神情，自己蹲下身取出另一种具固定功能的弹性绷带，主动为飞狼包扎牠折断的左翼；由于功能不同，弹性绷带的存在时间较久，可以持续两个小时，应该足够醒醉回城找到专业的npc，将飞狼治癒。

    在一开始，飞狼有些吃痛地粗喘，转头望向自己的主人挣扎着想起身，紫翊连忙轻顺牠的毛发耐心安抚，醒醉也走上前来按着牠的脑袋；不出多少光景，飞狼便温顺地重新趴回地上，乖乖让紫翊替牠缠上绷带。

    紧接着，醒醉坐到旁边，慢慢在飞狼身躯那些刺目的伤痕上贴绷带疗伤。

    「这狼真温驯啊。」将弹性绷带打上结，紫翊咕噥着说。她去挠飞狼鼻头的时候，后者居然还友好地蹭蹭她的手。

    下一秒，醒醉也低声回了句：「因为是你。」

    无论宠物或骑宠，面对其他玩家的表现都取决于拥有者、驾驭者，等于飞狼对紫翊的好感度也取决于醒醉的态度。

    紫翊整个人轻颤了下，实在不会应付对方的话中有话。她迅速起身，同时问道：「对了，你说残影是什么意思？」

    「这我不太清楚。大概是弱化之后，类似分身或不完全体之类的怪物吧。」醒醉用的是推测口吻。语毕，他手上的绷带正好用完，于是也跟着立起身来。

    在暂时包扎治疗后，飞狼的伤势好了许多，醒醉检查一会后，便将他收回了神石中。或许该说牠幸运吧，紫翊今天正好在场，依牠受伤的程度，若没作紧急处理，就算之后让宠物治疗师医过了，也恐怕会留下后遗症，减缓飞行速度。

    「那你怎晓得那些是残影？」听了醒醉的答案，紫翊蹙起眉心。

    醒醉将目光拋向她，面上似笑非笑。「很简单啊，查询怪物名称。」

    闻言，紫翊就明白是她脑神经短路了，没考虑到有「查询怪物名称」这功能。

    「……奇怪，怎么我没碰到，你就碰到了？」她几乎经过了大半个魂眠之地，途中是有抄近路没错，但没道理醒醉倒楣，她就运气好吧？

    「约莫跟我领到的特殊任务有关。」边说，醒醉边调出任务介面，将其中一个任务分享给紫翊。

    这举动让紫翊吓了一跳，赶紧拒绝。「分享任务」，那表示分享者对共享者抱有一定程度的信任，否则对方在任务中搞鬼，或四处散播任务情报的话，分享方不就亏大了吗？

    紫翊不懂醒醉对她哪来的信心，分享任务竟比砍怪还顺手。

    「怎么？你不是好奇吗？」醒醉从任务介面抬头，打量她的眼神充满不解。

    「你按到分享任务了。」紫翊冷静回应。她以为他只是想简单告诉她一些任务内容。

    「我知道。所以？」孰料，醒醉更为淡定地反问。

    叹了口气，紫翊将双臂环到胸前，无比认真地凝视他道：「你脑袋有洞是吧，不知道分享任务的风险吗？」

    她承认，即便能猜到醒醉小部分的行为模式，她也无法完全摸透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跟她笔下的小说角色们一个样，她命令他们走东，他们偏要往西，自顾自表演得欢快，将她这名作者折磨得死去活来。

    醒醉迎上紫翊略显扎人的目光，隔半晌，竟也跟着呼出绵长的气息。

    「你就当我脑袋有洞好了。」他抬手，再一次点选了分享任务，不疾不徐地说道：「我信你。」

    简短的三个字，传进紫翊耳中，却打在她的心上。

    曾几何时，能使她打起精神、振奋情绪的三个字，听来已经变调，酸酸涩涩的，让她感觉很不好、非常不好。更令她难受的是，方才听到醒醉那句话的一瞬间，她脑海中仅有一个念头异常清晰。

    ──我要的不是这个人的信任。而真正该相信我的人，为什么不信我呢？

    为什么呢？沧海。

    茫茫然望着再度出现在眼前的分享视窗，紫翊用交叠在身前的双手抱住自己，捏着臂膀忽然有些站不住脚。所谓的心病，原来并不如她想像中容易克服。

    「飞花？」迟迟未收到回覆，当醒醉偏过头时，映入眼帘的就是紫翊的一脸仓皇失措、悵然若失。

    登时，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仅能默默望着她，望着她失落无助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