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3

    「受不了，她以为她是苏格拉底吗？」

    「嘿啊，莫名其妙问别人一堆问题然后再反驳是怎样？」

    「真的很讨厌欸，仗着认识班导耍特权就算了，还那么白目。」

    ...事先说明，上述那些明显带有怨懟和气愤的对话我并没有参与。我只是恰巧在不对的时间出现在不对的地点——厕所。

    自古以来女人们抱怨的圣地。

    天气不热，味道也不臭，所以暂时出不去也还可以忍受。然而以愈来愈高亢的声音来判断，在洗手台的那两位同班同学似乎短时间内不会结束。

    下课时间，掰掰。

    「就是因为她太机车，才会把李心颐逼走吧？」

    「哈哈，有可能喔，不过李心颐也很奇怪，明明看得出来她们根本没把她当一回事，干嘛还硬要当人家跟班？」

    「就是想引人注目吧，自我介绍的时候她不是还在她们后面举手？感觉就很爱刷存在感。」

    「没错没错~也有可能是想引男生注意，你看她现在不是在跟林宥祥曖昧吗？说不定是觉得张婷婷和许薇薇没利用价值了勒。」

    「有够坏，哈哈哈——」

    笑声回盪在空气中，彷彿化为实体的粉尘，无孔不入的，引起眼睛酸涩。

    我跟这间厕所、跟张婷婷和许薇薇，到底有什么该死的孽缘？

    我还要躲在这里听别人随便评论自己多少次？

    指关节泛白，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太容易激动。

    激动总是不会有好事。

    如果换作以前的我，可能会直接打开门走出去，装作若无其事的走到她们中间，打开水龙头开始湿搓冲捧擦、内外夹攻大立腕...彻底让她们难堪。

    但是现在，我犹豫了。以后还要同班一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以前不管是分组还是怎样，我只要跟着王慈瑄就好，不必担心落单或被排挤，但是现在...

    好像有句话说，社交就是心里明白，但不撕破脸。

    我松开放在门栓上的手，轻轻呼出一口气。

    「欸？魏子希？」

    突然闯入耳中的新名字，令我几乎要把刚才的委屈拋到脑后。

    素来与那二人组不合的风纪股长魏子希要加入战局了吗？

    「你们怎么不回教室？」魏子希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困惑，大概不太理解这两个人为什么要选择厕所当聊天的地点。

    我也不理解。

    「喔，因为，呃…」女同学的语气听起来有点窘，我不禁幸灾乐祸。

    希望魏子希的出现可以让她们闭嘴，这样我就可以离开这个含有马桶的狭小空间——嘿，我突然想到一个谚语：佔着茅坑不拉屎。

    我能想像王慈瑄一边嫌我无聊，一边翻白眼的样子。

    「就是那个啊——张婷婷。」我听到女同学的朋友接话「她刚刚突然问说什么...如果跟闺蜜喜欢上同一个人，会抢还是会让之类的问题。」

    闻言，我下意识的尖起耳朵。

    「对啊我当下整个问号。」女同学赶紧接着说「我回答说会让，然后她一脸不屑的回：『那应该是因为不够喜欢吧。』到底是有什么问题啊？」

    大概是回想起当时的情绪，女同学声音激动了起来。

    「你不觉得她就是一整个脑袋有洞吗？有够莫名其妙。」她朋友义愤填膺的帮腔。

    ...虽然不关我的事，但我有点理解她的气愤。张婷婷有时候说话真的很令人生气，尤其是那种完全不在乎对方感受的无所谓态度。

    我想起之前的事，虽然她确实曾经对我很好，但这不代表我就应该对她那些惹人不悦的言行照单全收...对吧？

    我回忆得太认真，几乎要错过魏子希的回答。

    「不要在背后说人间话。」

    ………

    我能感受到门外那股惊诧与无言，正气凛然的语调如一桶冷水，霎时将两人的怒火浇熄。

    「快上课了，先回教室吧。」

    「呃、嗯，好...」

    「话说，你不上厕所吗？」

    「我只是来洗手而已，刚才整理黑板...」

    听着她们的声音渐行渐远，我总算可以推开厕所的门。正当要松口气的时候，眼前出现的人物又令我呼吸一窒。

    除了我以外，这个地方还有另一个人，她与我同时把门打开、同时看见对方，她的发色很显眼，与圆润可爱的脸蛋不同，是如火焰般张扬的橘色跟红色。

    在我对面的，是许薇薇。

    试问人间还有什么比这更尷尬的事？

    抑或我该感谢至少对面不是张婷婷？

    「嗨。」愣了几秒后，许薇薇率先打破沉默，脸上掛着温和亲切的微笑。

    我知道她是为了不让场面更尷尬，所以我也尽可能维持表情自然：「嗯，哈嘍。」

    此时我无聊的脑袋响起我们这一家的主题曲：「哈嘍你好吗？衷心感谢~珍重再见~期待再相逢——」

    由此可见我到底有多慌乱。

    「真漫长的八分鐘，对吧？」

    「嗯？喔，对啊。」

    我看着水流冲过手掌，心想：原来我在厕所待了八分鐘吗？

    「...抱歉。」

    正当我希望至少最后两分鐘可以离开厕所的时候，许薇薇突然开口道歉。

    她的声音很低，但绝对不是在自言自语，而这里就只有我一个人（大概吧），所以...

    「为什么要说抱歉？」我有些不解。

    一开始先跟我搭话的是张婷婷，而最后证明我们合不来的也是张婷婷，跟许薇薇没什么关係啊。说实话，我从来没生过她的气——嗯，几乎啦。

    「我一直很想跟你说对不起，我不会为婷婷找藉口，她……总之，你会觉得被冒犯是正常的。」她看着我，目光十分真诚「很遗憾我们没办法继续当朋友，但这不是任何人的错...好吧，可能有一部分是婷婷的错，但绝对不是你的错。」

    她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该怎么说。

    「你是一个好人，也是好朋友，跟你相处很轻松也很愉快。所以...请不要在意刚才她们说的那些话。」

    我愣了半晌，才意识到她在安慰我。

    温暖的关心我的人是她，说我无关紧要的人也是她。我一时觉得她比张婷婷还更难以捉摸。

    不过，她现在的神情也不像在唬弄人。

    「...嗯，没关係，我不介意。你也很好。」我有点不确定这是不是真心话，但至少此时此刻，听起来不像谎言。

    上课鐘声响起，许薇薇笑笑，朝我点了点头——有一点像是鞠躬的动作，接着她转身，昂首走回教室。

    我突然有一种感觉，这次我跟她们是真的分道扬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