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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壬纪事(36)

    tupian

    字数:3919

    2021年8月8日

    第三十六章·荒原十七

    大年初一,鞭炮声又把睡眠不足的孩子们震醒了,迷迷煳煳爬起来放鞭炮,然后接着吃饺子,吃完了倒头再睡。

    快到傍晚时,晓薇又出来找阿东聊天儿。

    女孩儿小嘴儿里含个东西不断地用舌头搅动着,一会儿还把腮帮子弄得鼓起来,阿东就拿手去点她的腮部,这边被按瘪回去,那一边又鼓起来了。

    阿东问晓薇吃的是什么,晓薇说是糖块儿。

    阿东也想吃,眼珠一转计上心来,「糖块儿吃太多了会蛀牙,你不能吃了,给我吧!」

    晓薇不想给,阿东拿眼珠瞪她作威胁状,晓薇不情不愿地要把糖块从嘴里拿出来。

    阿东见晓薇同意了,就说拿出来就弄脏了,要晓薇直接喂给他,于是蹲下身子像小狗子一样张开嘴等着喂食。

    晓薇羞着脸靠近了把糖块吐到阿东的嘴里。

    阿东趁机占小女孩儿的便宜,把晓薇的舌尖上的糖液给吸了个干净。

    阿东眯着眼睛含糖块儿,果然很甜,还学晓薇那样鼓起腮部。

    晓薇的美食被人夺走了,不开心地噘起嘴唇。

    阿东斜着眼睛讥笑她,在晓薇差点要哭出来时,凭空变出一块奶油蛋糕来,蛋糕上面还安着一颗红红的樱桃。

    晓薇惊喜地托在手里,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也眯起了眼儿……初一这天小虎睡醒吃了饭后就跑出去玩了。

    他跑到相熟人家的院子里去拣鞭炮,专拣那些看上去没有响过的,拣了两兜子后就回了家。

    小虎把鞭炮按个拆开取出里面的黑火药,他把一些火药撒到炉膛里,看火药燃烧的样子。

    似是觉得这样不太好玩,又将后面取得的火药收集到一个小玻璃瓶子里备用。

    接下来小虎取出一枚拣来的子弹壳,将火药倒进弹壳腔体里,压实了之后安上一根捻子,再用钳子夹紧子弹壳的开口。

    小虎把做好的自制鞭炮塞到沙土里拿火点燃,只听「嘭」

    地一声巨响,沙土四溅。

    再去寻子弹壳,发现已经炸开了花儿,他对这「鞭炮」

    的威力很满意,又去做下一个……小虎后来平安长大,没有被炸掉手指头或炸瞎眼睛,足可见是福大命大之人。

    初二仍是饺子,到了初三就只有粘豆包了,家里的年货像糖啊、梨啊、干果啊什么的差不多也消耗一空了。

    初五这天按习俗要「破五」,所以还有一顿饺子可吃。

    三十儿一过,各方面似乎都起了变化。

    天气不知怎地,一下子就不那么冷了。

    路上的冰雪在中午时似有融化的迹象,等到初七初八时,甚至化得路上都泥泞不堪。

    那泥水里混着的狗屎猪粪很是让人讨厌,走路都没法儿下脚。

    房顶上的积雪也开始融化,在房檐前形成长长的冰熘子,小虎掰下一段来,放到嘴里嘎嘣嘎嘣吃得欢。

    紧挨初一这几天,村里还是很热闹的。

    一个秧歌队来了村里,看着哪家的院子修得气派一些,就敲门进去扭一阵秧歌,一般能得个十元二十元的赏钱。

    村里的大人小孩儿有爱热闹的就跟着秧歌队转场,一家家地看下去。

    小虎也跑去看了。

    秧歌队分工明确,有敲鼓的,有打镲的(音欻),有吹喇叭的,有扭秧歌的。

    那些扭秧歌的有踩高跷的,有抬花轿的,有老汉推车,还有扮猪八戒的,身上都穿着戏服,手里拿着彩绸做的扇子,脸上还化着妆。

    小虎看得有滋有味。

    到了初七,mama做了手擀面,小虎问为什么要吃面条,mama答,「猫三狗四猪五羊六人七马八,初七就得吃面条。」

    初八这天村里来了照相的。

    赶在这时候来是经过仔细考量的,因为刚过完年儿村民手里都有俩钱儿。

    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儿都很热心地围在村里小学校的门口,即使不照相的也来看看热闹。

    一般刚出生不久的孩子会照一张,大姑娘爱美也会照一张,家里的老人年纪大了想留个念想也来张全家福。

    老人拿到照片还会念叨,「带色(音筛,三声)的真好!早几年只有黑白的,还得去街(音该)里,现在村儿里就能照了。」

    晓薇mama也带上了两个孩子,就以小学校的大门为背景让姐弟俩来了个合影。

    选在这处是因为这是村里为数不多比较气派的地方,其它的地方都是又土又旧的。

    相照好后当时取不了,得等上十天半个月,再由照相的给送过来。

    晓薇拿了照片儿后特意向阿东显摆,还问阿东自己是不是很漂亮。

    照片里小女孩儿一笑俩酒窝很可爱的样子。

    可惜旁边还有个小小子,龇着个牙笑得很令人讨厌。

    阿东决定过阵子找机会给晓薇好好照几张。

    小孩子们天天盼望着的新年就这样过完了,很满足,也有些恍惚,总有意犹未尽之感。

    年后的日子似乎一下子就变得快了起来,

    初一、初二、初三……很快新年越来越远,年节的气象越来越淡。

    学生们想着开学的日子渐近,寒假作业还没写完,心里就渐渐慌了起来,一个个愁眉苦脸地赶紧去补作业。

    晓薇没有这样的烦恼,她早盼着开学了。

    这年的春节来得晚,正月十五的时候都已经开了学。

    到了晚上,家家都放起了烟花,晓薇mama也在村里的小卖店买了几支给小虎放。

    这天的晚饭是炸元宵,吃完了元宵,许多家都开始了放灯。

    所谓放灯就是拿油灯从家门口开始摆,每隔一段摆一只,一直摆到院外的大马路上。

    甚至有人家一直摆到村外。

    那油灯是粘豆包做的,也有馒头做的。

    就是把面食里面抠出一个小碗儿来,倒上大豆油,安上一段棉线就成了。

    拿火柴一点棉线,灯就着了。

    这天仍旧是要上坟的。

    小虎和爸爸给太爷烧完纸后往村里走,一路上星星点点的,煞是好看。

    小虎回头看去,坟地里火光处处,那里似乎也有万家灯火。

    过了十五,年就算是彻底过完了。

    就算是小孩子,也几乎不再提年节时的趣事儿了。

    小虎去了仓房,从丝袋子的底部翻找出最后几颗豆包,啃了一口发现被风干了,脆脆的不怎么好吃了。

    到了三月,背阴处冰雪未消,明地里青草已经钻出了嫩芽儿。

    儿童们欢乐依旧,大人们已经开始修整农具,计算着买种子化肥的钱是否足够,为春耕作准备了。

    三月中旬,几阵春风吹过,冬日的积雪彻底化掉了,田野里不再是白茫茫一片,露出了大片黑褐色的泥土。

    春天里还有一项重要的活,那就是收拾茬子。

    所谓茬子,就是苞米的根部以及残留在地上的一小段。

    收拾茬子是要把这些植株的残留从土里弄出来,弄干净上面的土,再运回家。

    目的一是家里柴火大概率不够烧,这些茬子热值比秆(音该)子还要高一点;二是不把田地弄干净的话,播种时会很费事儿,还会影响秋日的收成。

    这个看似不太起眼儿的小活儿却相当辛苦。

    先要用犁杖把茬子割断翻倒,据说更早几年还要壮劳力用镐头一个一个地刨出来;再全家齐上阵把茬子上的土磕干净,要一个一个地磕,相当于种了多少棵苞米,就有多少个茬子;最后再把茬子装到车上拉回家,要整齐地码放,否则一车拉不回来多少,白白浪费时间和畜力。

    磕茬子这活大人小孩都能干。

    大人可以拿镐头敲。

    小孩要先把两根茬柄握在手里,像提着两只大锤,例如李元霸用过的那种;再把两个锤子相对一敲,上面的土就唰唰地掉落;再敲几下,锤子就变轻了,几乎没什么份量了,下面露出了分成了无数条细枝杈的根须来。

    春日里风大土干,小孩个子矮,一敲茬子,上面的土就会飘得满头、满脸、满脖子、满嘴都是。

    那灰土甚至能随风飘出去老远,整片田地里到处都灰土飞扬,很是污染环境。

    要是被环保部门发现了,一定会要求配上水炮车来降尘的。

    有的妇女实在是受不了这种活儿对皮肤的摧残,就戴上纱巾遮住头面,能起到多大作用就不好说了。

    春日里远远望去,你会看见戴着纱巾的年轻女人在田地里劳作,平添了一份神秘的美感。

    岂不知这外人眼中的浪漫里藏着的是无尽的辛酸。

    晓薇的学校里甚至还组织过学生们集体去磕茬子,也不知道是谁家的田地能有这待遇,反正干完活儿之后学生们一分钱的报酬都没有的,美其名曰「义务劳动」。

    晓薇家有一片地离家太远,面积也不算大,就懒得拉回家了。

    晓薇mama带着两个孩子把茬子弄净,再聚成一堆一堆的,然后拿火柴点燃了烧成灰。

    小虎很爱干这个可以合法放火的活儿,他抢着跑到前面去一堆一堆地点火。

    娘儿三个往家走时,天已擦黑,火还在烧。

    小虎走一会儿就回头看一眼,红红的火堆排成一串延伸到很远,看上去就像电影里邪恶教派的祭坛,在举行神秘的仪式。

    晚上的时候,小虎尿炕了。

    早上起来褥子上湿湿的一滩,连身上的裤衩都是湿的。

    他都十一岁了,他已经好多年没有过这样羞耻的经历了。

    晓薇在一旁可劲地羞他,一边羞一边换着花样地数落。

    直到小虎哭出声来,mama在一旁喝止了晓薇,批斗才算暂时结束。

    后面的几天,晓薇还会偶尔提起这事儿。

    每一提及,小虎脸色都很难看。

    除了收拾茬子,还有一项活儿是施肥。

    去年一年积攒的猪屎马粪经过发酵早已成了灰土状的东西,这些肥料用马车拉到地里,再一点点地铺散开混到土壤里,可以增加土地肥力。

    不过现在这样做的人已经不多了,都用上化肥了。

    化肥优点是省事儿、增产效果好,缺点是要花钱买,且种出来的粮食没有以前好吃了。

    总体来说,种植苞米从种到收大大小小要好几十道工序,又麻烦又累,而且所获了了,仅能维持贫苦的生活而已,想要发家致富是不可能的。

    好些农村的壮小伙子很有干劲,想要凭着年轻体力好多种几亩地,给自己拼出个未来。

    然而几年后热血全消,再几年就弄得满身沧桑。

    三十多岁时就和城里四十多岁、五十多岁人一个样儿了。

    然而世间事没有最苦只有更苦。

    据老辈子人说,现在已经比二三十年前强很多了,以前人们拼了命地种地,连饭都吃不饱。

    现今倒是很少有挨饿的了,但村里有穷有富。

    家里地多地好就富一些,家里壮老力少就穷些,家里精打细算会过日子就有些余钱儿,要是有人生病或者其它意外开销,那多半就得举债。

    要是哪一年旱了或者涝了,那全村人一下子就都变穷了。

    不止全村,方圆几十里的农家都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镇上的小贩也跟着叫苦不迭,进了一堆货,没几个人来买。

    晓薇跟阿东说前年就是天旱,开学时学校要收三十元书费学杂费,mama拿不出,就跟邻居家赔着好话儿,问了好几家才借来的。

    然后不论如何,日子总要过下去。

    又过几日,有些勤快的农人已经开始三三两两地出现在地头翻地。

    打春阳气转,雨水沿河边,又是一年阳春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