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迟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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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娴印象里,香港春节热闹,街市张灯结彩,满是花车、舞龙舞狮的队伍,庙会也热闹有趣,这几年在台湾过年,她还感叹节日气氛不如香港浓,好在今年回来了 却没料到,1997这一年,有两个春节 6月接近尾声,举世瞩目的日子就要来了 30号下小雨,电视播放港督府告别仪式,她静静看着,听说添马舰已经拆除了皇家徽章,总督基地也降下米字旗 何玫推门进来“秦淮那边一切顺利,三条大街全是咱搭的红棚子,发了一整天物资,这会儿刚结束,你不知道有多热闹,男女老少都夸你呢,这下你从白狗子变成大善人了” 江娴斟了杯茶,递给忙活一天的她,她三两口喝完,又说对了,佛联请你题字,说是要供在佛堂里,应该的,这回数咱捐得最多,够他们议论个三天三夜,怎么样,你要题吗 她托着半边脸,还对着电视愣神,摇头说算了,我这一手烂字,别出去丢人了 很有自知之明,何玫咯咯笑,也看向电视“真热闹,哎,咱那里也会有这一天吧” 江娴熬夜看回归仪式直播,天快亮才睡觉,本想一觉睡到下午,却被靓坤的电话吵醒 三十分钟后,他们在浅水湾见面,一上车江娴就直打哈欠,发现他也萎靡不振的“你也这么困,怎么,你也看回归仪式了?” “他妈的外面放了一宿炮,给老子家包抄了,换好几间屋都没找着一个清净地方,吵得人睡不着觉,妈的” 为什么大中午揪她出来,原来是去医院探望病人,要她陪同 谁啊,这么大咖位,能让他亲自去 她跟在靓坤身后走进病房,虽然有心理准备,但看见那张憔悴苍老的脸时,还是心一惊 60、70年代的香港,谁人不识他,“三合”龙头-蓝鲸,真正靠拳头打出位的老一代“神人” 可现在,垂垂老矣躺在病床上,起都起不来,只有手指能动弹,已经消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一张皮,真叫人怀疑,这到底是不是曾经叱咤黑道的蓝鲸 二人到访,蓝鲸稍微有了精神,睁开了眼,布满皱纹的面皮扯出笑“坤仔来啦,坐,咦,怎么还有个小meimei” 靓坤先把大包小包的礼物堆在墙角,然后落座病床边的空椅子“燕窝鱼翅,还有些冬虫夏草,都是上好的,回来叫护工弄给你吃,本来想给你带瓶好酒,想想还是算了,你先养病吧” 介绍完礼物,他拉来江娴,笑说你好好看这是谁,不信你不认识 蓝鲸眯着眼分辨,恍然大悟,靓坤拍了拍江娴手背“这位连我都要喊哥,你嘛,得喊叔” 江娴鞠躬喊了声蓝鲸叔,他欣慰点头,扭脸望向靓坤“真没想到你小子会来看我,我这儿已经好久没人来了,三合没解散时,还偶尔有人来陪我说说话,后来树倒猢狲散,他们就彻底把我老头子忘啦” 病房幽静,还处在阴面,阳光微弱得等同于没有,比起外面的繁华喜气,这里真像孤岛,看着老态龙钟的蓝鲸,靓坤神情愈发复杂“那年我十五六,不懂规矩犯到你地盘上,虽然是很小的事,但你要是想较真,打死我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哪来的今天,多亏老哥你心善” 蓝鲸怔了怔,随即大笑“几百年前的事啦,你还记着,我都想不起来啦” 靓坤陪着笑了两声,没再说别的,这段往事翻篇了,只听蓝鲸忽然低叹“前阵子蛇夫死了,你知道吧” “知道,我还叫人送了花圈,虽然和他不亲,但也算叔父,我该尽个礼”靓坤点燃一根烟,白雾在空中缓慢飘,本来就阴暗的病房,更加迷蒙 “他死了,我应该高兴的,你知道我最恨他,我俩打了一辈子,我幻想过几百次他死的样子,我恨不得亲手掐死他,七几年斗得最凶时,我晚晚做梦都梦到他,这样死,那样死,死得越惨我越高兴”提起这个,蓝鲸空洞的瞳孔迸射光芒,由内而外激动,枯槁的手拍打床铺 他突然话锋转变,竟淌下两行清泪“可他真的死了,我却高兴不起来,62年他被仇家围剿,被人砍断一条胳膊还能杀出重围,这么顶天立地的汉子,最后竟然因为食道癌活活饿死,老哥哥,走我前面了啊” 他说到哽咽,剧烈咳嗽起来,靓坤起身倒水,扶他起来慢慢喂给他喝,对此,靓坤没做评价,但脸色阴了,嘴角越压越低 蓝鲸喝完水重新躺下,表情悲哀说我去过他的葬礼,真冷清啊,他仅剩的那几个小弟,一脸不耐烦,好像嫌他死得慢,也是有道理的,他后期一直走下坡路,帮派没了,地盘也叫后生夺去,没东西傍身,谁还愿意守着他 江娴在旁听着,欲言又止最终选择闭嘴,她太年轻,不能理解蓝鲸的眼泪,仇人,有什么好惋惜的,真是颠倒黑白了,同时不禁问自己,难道几十年后,走过风雨步入晚年的她,也会变得这般心善吗,绝不会,没理由 病房又一次死寂,蓝鲸还在落泪,无声的,断肠的,泪珠子滑过他沧桑脸庞,打湿了枕巾,靓坤垂眸,语气不咸不淡说人都会有这一天,尽力而为吧,所以你啊,一定好好养病,以后… “多谢你安慰我,但是我身体什么样子,我自己清楚,这可是肝癌啊,听着就可怕,得了这个,还哪来的以后啊”蓝鲸艰难抬手,抹去眼角残留的泪,突然大笑起来 靓坤把没说完的话咽回肚中,低头凝视地面,衣襟忽然被拽住,他抬起头,看向那只像树枝一样枯憋的手“坤仔,你不要觉得我可怜,自作孽不可活,这些报应都是我应得的,以前我也不信,什么因果轮回,都是吓唬人的,混江湖的男人,身上都有血性,连阎罗殿都敢闯一闯似的,可是…” 他布满针眼的手握成拳,大幅度抖着“可是老了以后,我突然就信了,老天爷一直看着呢,你在人间作恶,他一笔一笔给你记着,总有一天,他是要找咱算账的,我不就是例子吗,我老婆,我儿子,都是因为我死的,我那时候真混蛋啊,像着魔一样痴迷江湖,连家人都不在乎,现在想想,悔啊,我真后悔啊” 靓坤已经沉默好一会儿了,此刻再次无言以对,只好握住那只苍老的手,蓝鲸颤抖得更厉害,哭腔逐渐变了调,他这个人,曾经是辉煌过的,或许连他自己都想不到,有朝一日,会被病魔折磨成这幅惨样,谁能想到呢,不都是走到这一天,才后知后觉吗 他用尽浑身力气,紧握靓坤的手“坤仔,听我一句劝,趁现在还能脱身,尽快金盆洗手吧,时代变了,黑社会迟早被淘汰,新时代的社会,没有咱的位置,你快走吧,带着钱离开这里,安安稳稳过后半辈子,难道不好吗” 好吗,可能好吧,毕竟每一个出来混的人,都幻想过金盆洗手的那一天,历经了腥风血雨,赚足金钱、名声、面子,再全身而退,安度晚年,确实不错 但是哪有这么简单呢,靓坤先是僵硬,而后苦涩一笑“我何曾不想呢,可是现实不允许,我想功成身退,有人偏偏要与我纠缠到死呢” 靠着沙发快要睡着的江娴,猛然打了个寒战,再转眼,靓坤已经往门口走去,她赶紧和蓝鲸道别,然后快步跟上 病房的门刚关上,她就堵在靓坤面前“你瞎说什么丧气话,我不是都告诉你我有办法吗,你别把蒋天养看得太厉害,咱…” “昨晚照镜子,我发现我又长了许多白发”他格外平静 江娴下意识要反驳,突然看见他脸上深深浅浅的细纹,当然不是一夜之间增多的,是她忙于各种事情,很久没有好好看过他 九龙街头的相遇,已经是许久许久前的事了啊,她才惊觉,恍若隔世,是啊,当年在他家庭院栽下的梨树,早已枝繁叶茂,比屋檐还高了 而他,也接近五十岁了 普通人都有年龄危机,更别提靠生杀予夺糊口的他们,天公不作美,偏在这个时候,让另一个危机降临他身上 江娴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就像挨上一记闷棍“那你怎么想的,你不会真要把洪兴拱手让人吧” “本来就是他的”这是靓坤足足憋了半分钟说出的话 她心口酸涩,很久没这样手足无措,或许他说的对,这场仗,本来就是成败五五开,还发生在特殊时期,旁的黑道人士自保还来不及,她却兴风作浪,就要当该死的出头鸟 难道还有别的办法吗,除了投降,不可能投降,这两个字,不存在她的字典里 她仰起头,郑重其事说当年我能帮你夺到洪兴,现在也能帮你保住它,别小看我,何况今日的江娴,胜过当年千百倍 她还是那么孩子气,而且固执,靓坤哑然失笑,不想再跟她探讨这个问题,无解,也是因为他心里,在思考另一个问题 “娴,英雄末路和英雄迟暮,哪一个更可悲” 这下子换江娴无话可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