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就该归垃圾桶里
垃圾,就该归垃圾桶里
方清阳“嗒嗒嗒”敲了三下办公室的门。 “进来。” 她一踏入办公室,李济良和张越坤齐齐回看,她顿了一下,看见张越坤冲她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老师,您找我有事儿?” 李济良示意她过来:“你昨天晚上跟张越坤在一起呢吗?” “没有啊,”方清阳摇摇头:“下了晚自习我就回家了,我爸妈都在家,然后我就睡觉了。” “真的?”李济良探照灯一样的眼神在她脸上梭巡,试图找出什么蛛丝马迹:“可有人说看见你和张越坤上了一辆计程车。” “啊?”方清阳一脸震惊:“怎么可能呢,是不是认错了?您可以去查监控的,我昨晚回家以后就没出过门。” “不用你提醒,我会查。”李济良严肃地说:“你俩最好规矩一点,别以为是尖子就能为所欲为了,校规不是儿戏,夜不归宿和早恋一样,绝对不被允许!” “行了,方清阳你回去吧。”李济良转过头去,继续问张越坤昨晚的“同伴”是谁。 方清阳推门出去,磨磨蹭蹭走得很慢。张越坤一摇头她心里就有了底,李济良一问话十分的把握也有了八分,她家小区是老校区,监控烂得很,上次有人的电瓶车就在监控底下被人偷了,到现在也没找回来,再加上他俩昨晚为了方便,根本没走小区正门,从侧边栅栏破洞钻出去的,一出去就是大马路。 查吧,反正没证据的事儿,总归得不了了之。 果不其然,她还没磨蹭到教室,张越坤就从后面追上她了。他冲她做了个平安着陆的手势。 “怎么发现的?” “别提了,太衰。”张越坤一脸一言难尽:“你走之后我就往学校溜达,就那么几步路,好死不死跟老头儿的治安队碰个正着。这不,局里蹲还遭了一顿盘问,真点儿背啊。” “他们居然还联系了那个计程车的司机,还好我在车上没喊你名儿,天黑监控里也看不清,但你是长头发,不是沈听听,肯定就往你身上猜。” “还有啊……嚯!” 正说着话,他俩一前一后一踏进教室,张越坤就被爆发出的一阵阵“哟哟哟”的起哄声生生打断。 “干嘛呢,发癫啊?” 头一排的同学“噢哟哟”地拍桌子,嘴里还喊着“班长学委,天生一对;班长学委,最为相配”的口号。 “神经病,少放屁少造谣啊,上自习。” 方清阳没理会,径自走回自己的位置,却讶异地发现,沈听卓身体紧贴着自己的桌子,中间留出鸿沟天堑,恨不得离她的桌子八丈远。 “怎么了听听?” 沈听卓的小脑袋动了一下,还没等她回头答话,就听见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 “还能怎么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呗。” 方清阳抬头一看,是李一丹。她大马金刀地转回头来直冲着她,意味深长地说:“这防火防盗防闺蜜,说得可真没错,兔子都不吃窝边草呢,方清阳,你是真等不及啊。” “你少胡说八道!”沈听卓啐了她一口:“关你屁事啊,天天儿跟个懒汉婆娘烂瓜皮一样嚼舌根,你真该去村头而不是在教室!回过去,别压我书上!” “……听听?” 方清阳看见沈听卓在下面拼了命地冲她摆手。 时间拉到方清阳离开教室后的一段时间。 “诶诶诶,沈听卓,你猜我听到什么了?” 沈听卓一脸不耐烦地看向自己前桌的李一丹,她刚上完厕所回来,手上还带着水珠子,沈听卓往后躲了躲,生怕她手上的水甩自己脸上。 “没兴……” “方清阳和张越坤!”李一丹兴奋地打断沈听卓的拒绝:“昨晚夜不归宿,大半夜还在一块儿呢!” “我去,真的假的?” “诶你不会是唬人的吧?” “我靠……” 一时间四面八方的脑袋像闻着rou味的狗鼻子一样就凑了上来,这样的关注让李一丹很是得意,她昂着头信誓旦旦地说这是她上厕所的时候路过李济良办公室听到的,新鲜出炉,绝对保真。 “沈听卓,交友不慎吧?她方清阳能不知道你喜欢张越坤吗?明目张胆挖你墙角呢。” 沈听卓嘴角抽动一下。别说她知道昨晚他俩是去做什么了,就是不知道,羊崽儿也能看上张越坤?笑话。 “我们清阳家教严得很,从来不夜不归宿哈,再说了,如果她真干出这么严重的事儿,都不用老李来喊她,杨老师早就杀过来了。” “哎哟沈听卓你还真是好心,别他俩都暗度陈仓了你还帮着人数钱——哎哟!” 李一丹吃痛地捂住脸。 “谁啊这么不长眼。”半根中性笔壳子随着她的抱怨应声而落,李一丹撤开手,脸上被甩出了一道红痕。 像慢动作镜头一样,沈听卓缓缓回头,咽了一口唾沫,面容扭曲地看着王海山手里残余的另外半支笔。 “不好意思了,”王海山面无表情地放开了还攥着残笔的手,手心里赫赫两道血痕:“没收住劲儿。” “神经病吧你!” 王海山笑了笑,回身“啪”地一下把另外的半支笔稳稳地掷入垃圾桶里,笔落桶底,发出“噼啪”一声脆响。 “我的错。垃圾——就该归垃圾桶里。” 沈听卓没心思管李一丹青一阵红一阵的脸,她专心致志地挪着凳子,恨不得离后面那人十万八千里远。老天爷,她是真怕他审她,毕竟她真的很像唯一一个知情人。而且她又不是瞎子,刚才羊崽儿要走的时候他拉着她手腕的样子就已经让她心惊胆颤说不出话了,更别说现在王海山的脸色比方才还要难看十倍。羊崽儿不在,后面就像一个制冷机一样“飕飕”往外飙冷气,正常人谁受得了啊。 谢天谢地终于捱到方清阳回来,可她绝望地发现,情况好像更糟了。秉持着死贫友不死贫道的信念,沈听卓明哲保身地躲一边儿去了。羊崽儿你自求多福吧,毕竟你比我们安全多了。 - 方清阳一脸莫名。 “你杵这儿当门神?”身后凳子被人用腿速度极猛地一勾,临到却是轻轻挨到她腿弯:“坐。” 王海山语气谈不上好。他心里压着火儿,却也清楚自己并无立场。生气里带着一些难过和没来由的委屈,他想,原来被蒙在鼓里是这个滋味,又酸又涩却有苦难言。 方清阳坐下的时候肚子很轻地“咕”了一声。早读教室嘈杂,这一点轻微的声音湮没在声浪中,连她自己都没有在意。 一个小面包递到了眼前。 方清阳惊讶地顺着看过去,王海山垂着脑袋,没有看她。 “拿着。” “……谢谢。”方清阳还是接了过来,她确实有些饿了。 “你昨晚,跟张越坤……?” “王海山。” 话音被打断,他猛地抬头看向方清阳,带着一点慌乱与躲闪。少女白净清凌的脸上满是认真,她的嗓音很轻又很坚定。 “如果有个人并未回答过我的提问,那么我请问,他的问题我需不需要回答?” 王海山沉默了一会儿,说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你没欠我什么。” 伴随着声音一同落下的,是终于响起的早读结束铃,闹剧满满的漫长早读终于落下帷幕。 王海山习惯性地去拿方清阳的杯子,却扑了个空。 “谢谢。我自己去就行。”方清阳把水杯拿在手里,转身出门。背过身去,王海山带着不解和难过的脸一离开视线,她就开始懊恼自己为什么要使这种没来由的小性子。 “羊崽儿等等我,一块儿着!”张越坤刚扯完皮回来,手里抱着他自己和沈听卓的杯子,二话不说就追了上去。 沈听卓听着身后“咚”的一声闷响,薅了几把头发。好嘛,听动静,这位也追出去了。 张越坤这个大傻,她绝望地想,好想做一个小聋瞎,清净保平安。 - 一中的接水口很人性,并排六个口,凉水、温水、热水均有。接水口人不多,早读结束大家惯例都困得要命,出来接水的人寥寥无几。 “我昨儿蹲局子可没白蹲,让我探到了点儿消息。” “什么?” 张越坤犹豫一下,压低声音:“说这个其实是犯错误的,我知道你嘴严,一定保密。” “我知道。” 方清阳站在热水口前,张越坤跟她并排站在温水口那里。他凑近一点儿,刚要开口,就被一直强有力的胳膊拉到一边,他和方清阳中间硬生生挤进来一个人。 “我来,”王海山没什么表情地顺走方清阳手里的杯子:“你杯子不保温,直接接开水烫,杯子不要了还是手不要了?” 方清阳垂下眼睫,没有再拒绝。王海山抿紧唇角,心情稍微好了一点儿。 张越坤无奈地摇摇头,得,只能等下次再说了。 正接着水,同班的几个男生也睡眼惺忪地走了过来,一见张越坤和方清阳就开始起哄:“班长和学委连接水都得一块儿啊。” “哎哟哟可酸死人了。” 张越坤烦不胜烦,他本来不在乎这些,但牵扯上方清阳他就觉得不大好。正想着怎么骂这帮崽种,身侧却被人冷不丁一推,刚接好的一杯水就全贡献在了那几个起哄的人身上。撒得很均匀,张越坤欣慰地想,然后转头看向始作俑者。 “不好意思。”王海山点点头。 那几个一身湿水的人骂骂咧咧说着“不好意思有什么用”,一抬头发现王海山其实是对人家张越坤说的。 “不好意思,看来你得再接一杯了。” 王海山本是一股邪火直冲脑门,可回头见方清阳眼角眉梢带着的笑意,不自觉地唇边也含了笑,什么气儿也顺了。他轻轻一带方清阳的胳膊: “走,回了。” - “方清阳,你来。”大课间,李济良站在教室门口喊她。 “你赶紧去行政楼514领那个贫困生申请表。这个张越坤真是好记性,人家别的班都开始交了,他领都没去领。主任催我我才知道,这不这小子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行,老师。领回来怎么发呢?要评选吗?” “还评什么选啊,谁要就给谁吧,今年时间太紧,急着往上交呢。” 方清阳犹豫了一下,说老师这是不是不符合规定啊。 “你记住,规定就是,如果今晚晚自习之前咱们交不上这个表,咱们班少几个名额明年学校就少几个名额。别废话了,赶紧去,领完回来找我一趟,我教你怎么填。” 方清阳只得说好。 紧赶慢赶地领完,还吃了助联老师一顿挂落,方清阳急匆匆地回到李济良办公室的时候气儿还没喘匀。 “行了,赶紧去给他们发了吧。你就去班里一喊,谁愿意就上来领。就三个名额,快着呢。”他看一眼方清阳,又补上一句:“你们初中不都这样吗,哪走过什么评选流程。” 不一样,方清阳想。这怎么能一样呢,初中是政府拨款,满打满算一学期也就两千块钱,可这是联合赞助,不仅这学期学费会退,每个月还有八百的生活费。初中的时候没有评选,拿到贫困资助的居然是班里家庭富裕的同学,他倒是不吝啬,拿着钱请大家吃了顿饭。但方清阳就觉得这样是不对的。 不过她也没傻到去反驳李济良的话,只是点点头说:“老师,还有件事儿。上次分五·三的时候少王海山一本书,您不是说要帮他拿吗?我俩都共用一本好几天了。” “哦对对对。”李济良拍一拍自己脑袋,嘴里说着“瞧我这个脑子,还说张越坤呢”,从桌子上的书墙里抽出一本崭新的五·三。 方清阳回到教室时班里还乱糟糟的,她用黑板擦拍拍桌子,说明了情况,还没等走下讲台手里的申请表就被抢了个干净。这种好事儿谁不想要啊。 “吃晚饭前给我,不然作废。” 她往回走的时候,迎上王海山的目光。他冲她很轻地笑了一下,带着些无奈在里面。方清阳感觉自己胸腔的一处狠狠地塌了一下,又酸又软。她怎么能不知道呢,从她在讲台上开口说话王海山就抬头看她了,一说名额他又把头低了下去,书墙后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你哪怕过来抢一下呢。方清阳眨眨眼睛,想眨掉自己眼睛里的水光。 “你饿不饿,给你的面包也没吃。”王海山的目光随着她走过来,他笑着用笔点点她桌面:“一会儿肚子叫了别脸红啊。” 方清阳没接话,把手上的五·三递过去:“诺,你的书。省得委屈你跟我挤一本了。” 王海山愣了一下,伸手接了过来,讷讷地说他不委屈。低眉顺目的,耳朵都要耷拉下来了。方清阳看着想乐,她掏出桌洞里的面包,“欻啦”撕开包装袋,发觉旁边的人一下子又支棱了起来,高高兴兴地就要把五·三往桌洞里塞。 “诶——”方清阳一把拉住他:“你不写名字哦,明天作业要交的。” “哦对。”王海山不太好意思地笑了,蹭了蹭额头,拿出笔,翻开第一页。 他愣住了。 扉页里夹了一张纸,“资助申请表”几个大字印在表头。 王海山“倏”地转头瞧她,王海山“倏”地转头瞧她,惊和喜的情绪带着难辨的滋味一同涌上,太过复杂,他一时不知道要作何表情。 只见方清阳老神在在地咬了一口面包。 “不算投桃报李,也不算原谅你。”她挑挑眉毛,在王海山带着笑的眼睛注视下,还是没绷住笑了出来: “是小学委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