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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辞若有所思地盯着紧闭的房门打量片刻,忽道:“柳兄再不出来,我就唯有单带朱弟去赴宴了。”这是在诈他,还是吃准了他会憋不住,自个儿出来?柳七狐疑地皱了皱眉,还是决定按兵不动。那般戏弄他,竟还想轻描淡写地揭过?——想都别想!陆辞安静候了一会儿,听不见任何动静,也不着急,只向下人交代道:“既然柳兄不肯随我去樊楼盛宴,只好就将昨晚御膳里剩下的那几道菜热一热,留予他作晚膳了。”昨儿宫里所赐下的御膳剩的那几道甜点,都叫陆辞备课到夜里时热了当宵夜吃了,又哪儿来的别的?健仆刚要反问,就见陆郎主冲他眨了眨眼,于是差点出口的疑问就重新咽了下去,毫不犹豫道:“是。”“嗯。”陆辞笑了笑,随意地在门上轻轻一拍:“虽然可惜,但也没办法,那我们就先走了啊。”柳七简直要被气炸了。这万恶的小饕餮,拿些甜言蜜语将他耍得团团转,东窗事发后不见内疚也就罢了。现明知自己在里头,也不晓得多问几句,就要丢下他前去赴宴不说,还拿些残羹剩饭来应付自己?!他侧耳倾听一阵,果真就有脚步声远去的动静,当下气得他一佛出窍二佛升天,一个健步就将门推开,大声道:“好你个——”气势汹汹的话音,在他的目光正正撞上好整以暇地抱着双臂,眉眼弯弯地等着他的陆辞时,戛然而止。“依柳兄看,愚弟这手守株待兔用得如何?”陆辞笑盈盈道。柳七:“……”陆辞亲昵地在面无表情的柳七肩上一拍,接着顺手搭在那侧肩头上,将人半搂半推着走了:“我便知你醒着,好端端的闹什么别扭?走吧。”朱说早已经等在门口,正望着天上那轮明月发怔,听得脚步声,便见二人来到,笑道:“柳兄,陆兄。”陆辞笑眯眯道:“横竖离得近,我们索性不骑马了,一路走去吧。”朱说巴不得与陆兄相处的时间更长些,闻言心里欢喜,用力地点了点头。一路上,柳七就木着脸,一边看那两人有说有笑的模样,一边慢吞吞地走着,心里恨恨发誓。——若自己这回运气好,中选进了史官,那他头件要做的事,就是将小饕餮的斑斑劣迹记于笔下,好叫千秋万代都知晓这狡童的可恶。等三人不疾不徐地行至灯火辉煌的樊楼时,陆辞随意往马厩处看了一眼,见到最外头的是那匹额上带一点漂亮白斑的熟悉棕马后,顿时笑道:“没想到还叫晏兄先到一步了。”“那可不是?”话音刚落,晏殊含笑的声音就从楼阶的方向传来。三人同时扭头看去,就见连常服都未来得及换、还是一身赤色官服,惹得不少饮客投去注目礼的晏殊,从台阶上徐徐步下,姿仪甚是优雅。陆辞嘴角微抽。……这夸张派头,怎么跟孔雀开屏似的?待近到跟前时,晏殊便轻咳一声,冲陆辞挤了挤眉。陆辞会意,立马道:“此乃晏兄。”他看了眼晏殊,又笑着依次看向朱说和柳七,简单介绍道:“朱弟、柳兄。你们怕是不觉陌生吧?”朱说率先拱手一礼,一本正经道:“虽不曾谋面,但听陆兄常有提起晏兄之名,久仰了。”——这便是小正经啊。晏殊轻而易举地就将朱说与陆辞常年赞不绝口的‘朱弟’对上了号,立马笑着回了一礼:“不敢当。我亦是常听摅羽提及你们二位,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柳七虽对陆辞的蒙骗满腹怨言,在晏殊跟前还是彬彬有礼的,便也客套了几句。晏殊笑着回礼后,忍不住多看了柳七几眼。不知为何,他微妙地感觉出,自己与对方好似不乏相似之处……尽管如此,晏殊还是不动声色,由陆辞领着,掀开重重绣帘,路过流光耀彩,才进了预定的包厢。心思各异的四人在樊楼享受饮宴时,顶层便可俯视到的大内之中,东宫太子也未闲着,忙着欣赏被他珍惜万分地平摊在案桌上的。他目光专注,食指的指腹更是无比小心翼翼,从上头那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的人物和街景上一一抚过。陆辞绘制此画时,本意就只是供小太子领略外头世界的一个小小窗口,创作时并不讲究题材和时节,实时绘制下,主要庙会的,自然就是秋冬之时的景致。这在普遍喜绘大地回春、盛夏荷塘、中秋圆月,或是岁寒三友的画师之中,就显得很是别具一格,随心所欲了。陆辞的画法受后世各家混合影响,以捕捉神态精韵为主,全然不在乎具体细节,还喜好就地取材。比如那河边那金灿灿的杏树林,他便真摘了些杏花来,细细裁碎,均匀地黏在画上;热闹的码头下,运河里所泛的船只,则用颜色不一的木屑勾缀……纵观全图,陆辞所运用的墨彩,其实少得可怜。却因这些灵窍的小心思,让整幅画都如被点了睛的龙一般,倏然变得生机勃勃,充满叫人移不开眼的魅力。赵祯简直喜爱得不得了,恨不得抱着画在地上蹦蹦跳跳。碍于身边都有宫人,不好做出如此有失储君仪态的稚事来,唯有憋着激动,继续看画。他连用晚膳时都心不在焉,匆匆做完太傅布置的课业后,就迫不及待地拿出画来继续看了。现他不禁屏住呼吸,极轻地碰了碰那片五颜六色、生机盎然的‘花海’,指尖传来花瓣的柔软触感,凑近了嗅嗅,还有淡淡的馨香。明明在御花园中,有比这些宫外的野花好看许多的花卉,但在小小的赵祯眼里,都无一及得上陆辞给他精心描绘的这一绚丽世界。原来宫外的汴京城,是这么的热闹,这么的美丽!赵祯彻底入了迷,拿着爱不释手,以至于他不久前才反省过、暗自提醒自己要吸取的教训都忘了个干净……因听得林内臣的‘告状’,而又心血来潮,来东宫瞧瞧小太子的赵恒,目光也瞬间被那副巨大的画给吸引去了。与注重内容的赵祯不同的是,赵恒一眼看中的,就是画者所采用的与众不同、却也极其精妙的特别画技。这是什么画法?赵恒好奇地凑近一些,为仔细研究,几乎要挨着赵祯的后脑勺了,然赵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丝毫没有察觉到官家的到来。越是认真看,赵恒就越是发现,这跟他见惯的讲究工整细致的院体画截然不同,也并非是从中分出的写意派的风格,而是种明明笔墨用料称得上粗糙,线条充斥着自在和随意,却让画中景致具备仿佛能一跃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