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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冷宫里,杨贺挽着衣袖,露出两截细瘦的手腕,黑色檀木食盒,白皮rou,活色生香。杨贺说:“今日殿下生辰,奴才不知给殿下准备什么,就备了一碗长寿面,祝殿下长寿安康,顺遂喜乐。”他声音不高,季尧听着,只觉得温柔极了,仿佛无边真情实意,忍不住恍了恍神,直勾勾地盯着那碗长寿面,杨贺搭在碗沿的指头白皙莹润,勾得他想囫囵地一口狠狠咬下去。季尧开了口,语气很惊喜,又有些感动,“公公能来看我,我就很高兴了,”他不自觉地拿舌头顶了顶齿尖,心里像烧了团莫名的火,“杨小公公真是……”季尧抬起眼睛,眼里竟泛起了水光,低低道:“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杨贺看见他眼里将掉不掉的水珠子也愣了下,心想,怎么还真哭了?他抬手摸了摸季尧的脑袋,说:“殿下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面要凉了,殿下先尝尝吧。”季尧:“嗯!”他很乖地接过杨贺递上来的木箸,抱着碗就狼吞虎咽,半点都不体面优雅。杨贺一言不发,安静地看着季尧,季尧察觉了,抬起眼睛对他灿然一笑,有些少年的羞赧。杨贺顿了顿,不自在地挪开了目光。突然,他听季尧感叹似的说:“公公对我真好。”“公公,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这个问题,季尧问过,如今再问,像是不经意,又像是别有用心。杨贺看了他一眼,少年一只手托着下巴,认真地看着他,杨贺垂下眼睛,说:“殿下是主子,奴才对殿下好,是理所当然。”季尧定定地看着杨贺,一笑露出两颗虎牙,稚气又天真:“公公真好。”杨贺也笑了笑,“这几天宫里不太平,殿下宫中,可还安好?”季尧啜了口面汤,说:“我这儿冷宫,除了公公,鸟儿都不愿意来——”他突然啊了声,想起什么,眉毛皱着,“前些天嬷嬷掉井里去了,还是银环jiejie去找她才发现的。早就同她说了,眼睛不好夜里就莫出去,要出去也不知提盏灯。”“侍卫捞上来的时候人都泡白了,死不瞑目呢,”季尧小声地埋怨道:“哎呀,可吓死我了。”第12章冬去春来,一岁又一岁,转眼已经是元贞八年了。是杨贺再世为人的第三个年头。这三年里,杨贺掌着内官监,一跃成为天子近臣,再不是当初声名不显的小宦官。宫中人都道不要看杨督公年纪小,言笑晏晏的看着好相处,手段却狠毒至极,就是司礼监都要避他锋芒。毕竟,司礼监李承德老了。杨贺还未走近,皇帝寝殿里就传出砰的一声响,皇帝又发脾气了。伺候皇帝的小宦官早在门口候着了,一见杨贺,如同见了救星,说:“公公,您可来了。”皇帝宠信杨贺,他脾气一贯好,这两年来因着外戚却屡屡发火,旁人都不敢捋龙须,杨贺却总有让皇帝开怀的法子。“杨贺——”殿里传出皇帝的声音,“还杵在外头作甚,要朕去请你么!”小宦官抖了抖,杨贺抬腿朝里走,没抬头,跪地行了个大礼,“陛下万安。”季寰冷冷道:“万安——看看那些人的嘴脸,朕要怎么安?”季寰不喜欢当皇帝,当初太后在时,他为了不忤逆太后,收着敛着,按着太后的要求去做个皇帝。太后一薨,皇帝松了紧绷的神经,底下人奉上几件新鲜有趣的小玩意儿,皇帝玩儿得高兴,隔天御史台上奏的折子就送上来了。起初皇帝不以为意,含糊揭过,却惹得戚国公不满。戚国公是皇帝的舅舅。外戚势盛,皇帝到底是帝王,没了太后从中斡旋,矛盾如潮水般涌了出来。戚国公一向以皇帝亲舅自居,屡屡当众扫皇帝的颜面,皇帝忌惮外戚,反倒越发不耐和外戚亲近,就连对戚贵妃都冷了几分。杨贺说:“陛下息怒,不过几个忤逆的臣子,不必为他们动肝火。”皇帝瞪了他一眼,杨贺神色平静,看着皇帝笑,皇帝心情缓了缓,不高兴地坐了下去,烦躁道:“朕不过召了几个杂耍的入宫解闷,看看,都将朕说成什么了,当真没劲。”杨贺赞同道:“他们这些人确实没劲。”“只许自己开心寻乐子,偏要陛下舍了七情六欲,断了喜恶去做圣人佛陀,其心可诛。”季寰说:“就是见不得朕舒心。”他抽了份折子甩杨贺脚边,“还有弹劾你的,你瞧瞧,一个个义愤填膺,爱卿啊——”季寰说着,笑了起来,“你在他们眼里都成了蛊惑君主,祸国殃民之辈了。”杨贺弯腰捡了起来,没翻,有点儿委屈地将折子双手奉回御案上,道:“陛下,这帽子扣得太大了,奴才可担不起。”季寰说:“知你委屈,”他拍了拍杨贺肩膀,一只手搭在御案上,兴致勃勃地对杨贺说:“前阵子你说的那个鲁班传人,可寻着了?”杨贺道:“已在回京途中了。”“朕少时听太傅说,前朝骄奢,大兴土木修了问瑶台,里头景致极佳,囊括三十三楼,恢宏壮丽,可惜了,都被一把火烧没了。”杨贺眨了眨眼睛,玩笑道:“陛下要再建一座?”季寰哼笑道:“劳民伤财,朕要真建了,岂不是成了昏君?”杨贺恭维道:“陛下圣明。”“不过,朕还真想见问瑶台再现世间,”季寰叹了口气,“别无他法,只好让人用木头雕刻,可朕总觉得宫里那些工匠雕出来的粗陋。”杨贺说:“陛下放心,此人浸yin此道三十载,必不会让陛下失望。”季寰展颜道:“贺之,这世上只有你懂朕。”“朕总觉得,上辈子朕与你亦是知己。”杨贺出了养心殿,正当春时,燕京的春总是缠绵悱恻的,空气里好像都透着股子柔软的花香。杨贺深深吐出口气,想起什么,转道走上另一条狭长的路。路上宫人侍卫见了杨贺,无不行礼,叫一声杨公公。杨贺慢慢地走着,总有几分不知是前世还是今生的恍惚,分不清哪个才是他的梦。突然,帽子上被砸了一下,一团粉白相见的花跌在地上。他冷着脸看了过去,就见朱红墙头上趴着个少年,他两只手撑在墙上冲他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可怜春花灿烂,竟也不能让督公分它一眼,白白开得这么好了。”杨贺霎时间就被拉回了当下,“殿下好闲情,还拿花来砸人。”“谁让公公看都不看我。”季尧下巴枕在手背上,委屈巴巴地说:“我都看公公一路了,公公连一眼都吝啬……”“这是想谁呢,这么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