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修
五/修
灼白的天光亮起,薛子婉一连在家几天都没出门,大院里没有朋友的她无聊到发呆也是朝着对面那栋小楼,猜想那盏灯是否会在下一秒钟亮起。 那晚同郗汀的电话是被薛子婉挂断。 毫无预兆的挂断。 事后郗汀发来短信,问她是不是出什么事。 她想解释,但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是因为隔着窗外漫漫月色,对上了贺呈的眼。 那股子心惊的感受,薛子婉记了很久。 人一旦被某人吸引,就会出奇的想再见到他。可那天后她再没见过贺呈,他像是斑斓的泡沫,短暂出现,随即便消失在她枯燥乏味的生活。 生活越是无聊,薛子婉就越是会想起他,她很难解释对贺呈的感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从陌生到熟悉,仿佛只需要一瞬。 薛子婉问过自家爷爷,为什么老不见贺呈回来。 爷爷说,贺呈本就不怎么回大院住。 对此,薛子婉有过失落,可也只是有过。 某天,她坐在小楼的顶层,炙热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连带发丝都卷着光影,梧桐叶在发顶,一阵风吹过时,便会簌簌作响,她开始反思,是否对贺呈过于热忱。 所以,她开始学会习惯遗忘,记忆中的只言片语变得零碎,贺呈的模样逐渐模糊,直至声音彻底忘记。 当她的生活恢复如常,贺呈来过的痕迹消失,自家爷爷却开始提醒她有贺呈这么一个人存在。 爷爷似乎尤为喜爱这个隔壁邻居的孙子,最爱在吃饭时聊起他,满脸称赞。 这让她重新想起了他。 在薛子婉记忆里逐渐灰败的贺呈,无意间被人平添上几笔色彩,变得鲜活。 借爷爷的口,她了解到贺呈的近况—— 他独居在城西的四合院,但那边,也只是偶尔回。原因无他,贺呈满世界地跑,在哪里都多呆不了几天,活像个居无定所的浪子。上星期,他还在产业园跟几个二代组了个玩票性质的公司,薛子婉猜他的时间都花在了那上面去,所以老是见不到人。 聊起贺呈时,自家爷爷总会说上那么一句,假以时日,他肯定是大院里最有出息的孩子。 薛子婉不懂怎样才能算作有出息,只傻不愣登地问,爷爷你是不是也想要这么个孙子。 一连问了几次,时间一长,爷爷从最初的一怔,到现在哈哈一笑对付了之。 你看,是人都是会习惯,问多了,自然也就知晓该如何反应。 所以,薛子婉想,再见贺呈时,她也会习惯,知晓如何才能不局促。 八月末。 燥夏已经看得见消沉的迹象,这天,自家爷爷带着她去玉泉山钓鱼。 身后跟着荷枪实弹的警卫,薛子婉第一次对爷爷的认知产生了变化,也是在这天,薛子婉第二次遇见了陈柏滔。 她蹲在没有荷花的池塘边,热意烘得人想躲,平静的水面令她失了耐性,薛子婉没良心地抛下爷爷,去树荫底下散步。 管控区域内,看不见几个人,薛子婉顺着路走,到了座亭子,阳光透过枝叶,有了形状,四周万籁俱寂。而她百无聊赖,望着远方的小桥,思虑着什么时候才能归家,闭眼时靠在朱漆的柱子昏昏欲睡,倏地,听见身后有人扯着嗓子大喊,吓了她好大一跳。 她蹙眉,睁开眼,一片雾蒙蒙。 在这样的地界,没人胆大包天敢来作恶,于是薛子婉的心里只有烦躁,顺着方向,看到了个男孩。 那人也看见了她,野调无腔,抬手指她,“你?” 薛子婉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指了指自己,“我?” 那人冷冷的哼笑一声,“装什么?” 薛子婉只觉那人的敌意过于无端,却没想到,他们早就见过,“有病。” 陈柏滔站在原地,眼神不善,当薛子婉骂他有病时,才彻底点燃心底的炮仗。 再加上他想起,薛子婉还笑了他来着,他就止不住的嘲弄,恶狠狠的说,“你哪家的啊?” 一副你有没有人教的小霸王模样。 可薛子婉根本不怵,反问道,“你哪家的啊?” 一来一回,幼稚得像玩过家家。 陈柏滔闭上眼,深呼吸好几下,那点子火星才堪堪灭了些,“你不记得我了?上星期,在贺呈家。” 这么一提,薛子婉才想起—— 他就是那个脸涂得像花猫,却问人像不像特种兵的傻逼啊。 但就算如此,他们的确是见过,薛子婉也没那么好脾气,能够忍耐下那句十分聒噪的装什么。 那时,薛子婉和陈柏滔少有的一致,他们几乎在同一时间都讨厌上了对方。 “哦,我想起来了。”薛子婉从容一笑,顿了一刻,“你好,傻逼,我是赵闯的孙女,薛子婉。” 其实她还想说,要是陈柏滔能像上次把脸涂得像个花猫,她一定能一眼认出他。 可惜没有。 两人的第二次见面,在这样针锋相对的氛围中落了幕。 薛子婉知道了他叫陈柏滔,可陈柏滔在知道她叫薛子婉之后,起了别的心思。 姓薛不姓赵么? 世家惯来讲究血统,陈柏滔自诩正义,对私生女这类人最为不齿,破坏他人的家庭,犹如杀人亲妈。而恰逢薛子婉仿若生来与他犯冲,在两次见面中,陈柏滔就对她失了所有好感。 回去以后,陈柏滔只凭微薄的猜忌,便在小团体里传起了薛子婉是赵家私生女的事。 有人不信,“赵家不是原本就有个女儿吗?” 陈柏滔看他像看傻子,“人正儿八经的女儿在蓉城待着呢,而且她要真是赵叔叔的女儿,怎么会姓薛不姓赵。” 话音一落,便立刻有人接过话茬,“是啊,不是说赵家女儿是个病秧子吗,病秧子能长得这么红光满面?” 陈柏滔赞许的点点头,觉得自己又发现了薛子婉是私生女的佐证。 后来很久以后,薛子婉再回想这件事,才觉得怪不得陈柏滔。她改姓是自去了蓉城以后的事,那时的陈柏滔才大多,又怎么会知道。 这件事也传进了不怎么回来的贺呈耳中。 是陈柏滔亲自找到他说的。 那天,贺呈回来请教在证监会工作的叔叔,他办完事,如往常捏着鱼饵喂那懒懒沉在水底的锦鲤,他只在这少有闲暇时光中才会偶尔放空,却不想被陈柏滔打搅,说一些他漠不关心的传闻。 不过,当陈柏滔说出薛子婉时,贺呈难得有了反应。 他语气中有不耐烦,“你又是听谁说的?” 陈柏滔这人惯会见风使舵、察言观色,一发觉贺呈的反应不对劲,立马就把罪责往别人身上推,“就是听大院里的兄弟们传的呀,哥你不会不信吧?” 贺呈没了表情,撇下句,“假的,别出去乱说。” 贺呈怎么知道传闻是假?他在第一次见到薛子婉那天就知道了。 从作训室回来,他刻意在晚饭时提起,其实早起了打探的心思,用词却委婉,只问了句,“她姓薛?” 到底是爷孙,短短三个字,贺老爷子便全知了他的心思。 赵贺两家走得近,其中的弯弯绕绕,贺老自然全都知晓,说给贺呈听时,也只当个趣闻,毕竟在权势横走的大院,少有见这么桩奇葩事。 贺呈听后,也没说什么,饭桌上一切如常。 至于陈柏滔,显然不会因为贺呈的一句假,就改变想法。 流言无声穿行,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悄无声息间做实了薛子婉私生女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