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情话
在老福晋的劝说下,烟罗看了重山寄来的照片——他身穿全套军装,手执佩剑,气质英武不凡,除了鼻子扁塌,五官和脸型长得不错。他的鼻子遗传自母亲,甚至影响到了他的长子。为了表达诚意,在到蒙古与烟罗秘密会面之前,他已经登报与原配离婚。 但凡名人突然登报离婚,世人多会猜测他要迎娶一位身份高贵的名门小姐。西安城议论纷纷,有人说他要扶正某位姨太太,有人说他要迎娶某位大商人的女儿。而重山的蒙古之行只有少数人知道,别人还以为他是去北平出差。 在老福晋的陪同下,二人见面。现实里的重山比照片中肤色略深。他特意做了头发,穿上一套全新的休闲风格的条纹西装,配着棕色皮鞋,身上还有浅淡的男士香水味。他今天的打扮中和了骨子里的痞气,显得平易近人。他跟烟罗聊起了他在法国留学的往事。 这是烟罗很感兴趣的话题。她学过外语,但从来没有出过国,对英美和欧陆国家只有模糊的概念。她对法国印象最深的就是,她曾经听到老宫女闲聊,说法国人闹革命的时候,连国王和王后都被斩首示众,太后同意逊位就是害怕成为断头王后。她今天知道,原来法国人除了砍头,还擅长做饭和写爱情小说。 见了一面之后,烟罗对重山的印象大为改观,愿意和他写信交往。旁边的刘副官大概在心中冷笑,大帅的人生可能只有三个话题,跟男人聊打仗和女人,跟女人聊打仗和法国。重山的父亲曾经在皇帝大婚和公主出嫁时奉送过丰厚的礼金。他生前大概怎么也想不到,他的儿子会娶到公主。 过世的大帅年轻时只是一个普通军官。打仗的时候,他多年的下属帮他挡子弹,丢了性命。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他让自己13岁的儿子娶了下属16岁的女儿。儿媳妇出身普通,相貌平平,还比儿子年长,重山的母亲一开始很不喜欢她。但她恭敬孝顺,cao持家务,生下了长孙,又陪着婆婆吃斋念佛,二人关系才逐渐缓和。父子二人常年打仗,身上杀孽重,婆媳二人都为这个家吃素礼佛,抄经布施。 重山发达后,娶了很多姨太太,有小商人的女儿、地主的女儿、大学生、招待、交际花、戏子、妓女,还有别人为了巴结讨好送的处女。有才、有貌、才貌双全的女人他都有,但他始终有一个遗憾——他没有一个出身高贵的正妻。大沁没了,但公主还是公主。他也想过一把额附瘾。 公主与大帅订婚的消息登报后,西安城一片骂声,每天都有人点《铡美案》,以讽刺大帅抛弃糟糠之妻另娶的行为。重山被人议论有两个原因,一是逊帝此时在日本控制的满洲当执政,迎娶前沁公主有勾结日本人的嫌疑,这是对民国不忠;二是抛弃发妻,迎娶出身高贵的新妻,这是对发妻不义。 满洲被大沁视为龙兴之地,一度禁止汉人进入。后来,因为中原饥荒不断,沁政府不得不对求一口饱饭的饥民们全面开禁。如今,大沁最后一条弱小的真龙在龙兴之地受困于日本人所设的浅滩。有的汉人将满洲视为满人入关带来的嫁妆,对满洲的去留并不在意。也有人认为日本人狼子野心,长久觊觎的不只是台湾、朝鲜和满洲。 重山出生在阴历四月初四,这一天是文殊菩萨的诞辰,加上母亲信佛,他自诩为文殊菩萨转世,给自己取了个响亮的外号——文殊将军。军阀靠武力统治一方,算不上什么好人。重山最喜欢的食物是红苕,所以有个不褒不贬的称号叫“红苕将军”。至于厌恶他的人,根据他喜食红苕爱放屁的特点,封他为“狗屁将军”。 三年前,重山挑了一个背山面水的宝地打算建一座豪华公馆。他请了一个法国设计师和一个曾留学法国的中国设计师共同画图纸。半年前,这里的内部装修也全部完成,随时可以住人。老宅的女人太多了,总是争风吃醋,互相憎恨。他之前想一个人住图个清净,现在打算和烟罗一起住在这里,过一种优雅的法式生活。 城里的大帅府曾经是前沁某官员的宅邸。重山的母亲、前妻、妾室们和孩子们都住在那里。前妻已经搬出了代表正妻地位的中院,与老夫人同住一个院落。他们会举行西式婚礼,所以没有跪拜父母和敬茶的环节。老夫人总算念着儿媳的好,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参加儿子的婚礼。 “我会永远爱你,ma princesse(我的公主)。”重山在婚礼上这样承诺。他自己这样称呼公主,还要求公馆所有用人称呼她为殿下。 陶格在四月去世,烟罗在十一月再嫁。她坐在婚柔软的床垫上,看着崭新的西式卧房。她已经脱下婚纱,换上了洁白的睡裙。暖气烧得足,屋子里非常温暖。她拿起小书架上的一本小说,随意地翻看里面的素描插图。她之前已经跟宾客们共同饮酒了,只是重山还要和他的好友们一醉方休。 烟罗连法国小说的插图都全看了,重山终于带着一身酒气跌跌撞撞地走进来,一手扶在床尾的柱子上。他猛地坐在烟罗旁边,正要去吻她。她毫不留情地推开他的脸,说道:“重山,先去漱口。” “Oui(是), ma princesse.”他赶紧起身,跑到卫生间。不止漱口和洗脸,他甚至快速冲澡,换上干净的浴袍,身上还带着沐浴露的香气。 这一次,烟罗捧住重山的脸,主动吻了他。两个人唇舌纠缠,她顺势躺在床上,陷进柔软的被子里。 “我无法用言语形容今天的新娘,因为她的美丽超越了世间的一切。”重山说。 “那你就用行动证明吧。”烟罗说。 他们脱掉衣服,赤裸相对。他急切地渴求着梦中的公主的身体。等他终于抵达梦之地,还没有享受多久,就丢身退出了。她为此惊讶,直接睁开了眼睛。她心想,虽然比不上陶格的尺寸,但大小粗细应该是中上水平,怎么就这么快。 “抱歉,今天酒喝得有点多,我们还是睡觉吧。”重山说。 “好啊。”烟罗暂且相信了他的说法。但婚后的磨合依旧不令人满意。这件事成了他们婚姻走向破裂的导火索,炸弹则是另一件事。 重山说情话的时候很有法国人的作风,浪漫优雅。在法式建筑里,他们点着幽暗的蜡烛吃法餐。虽然性生活不和谐,但他会说甜言蜜语,赠送各种礼物,日子还算是幸福。烟罗习惯了安静的生活,这样一座建在郊外的公馆很符合她的心意。 烟罗从来不缺结构精巧、金属制的洋玩意儿,比如八音盒、机械手表、自鸣钟。她似乎不再需要小德子用木头做的那些小东西。在西安生活的第一个春天,她想和重山一起放风筝。于是小德子做了两只风筝,一只是黑色的燕子,一只是彩色的蝴蝶。 重山的父亲是军官,对待儿子非常严格。小时候的重山几乎没有玩过玩具,也没有放过风筝,自然没有见过如此精巧漂亮的手工制品。他连连夸赞小德子的手艺,说他完全可以自己开店收学徒。 起初重山不太会放风筝,烟罗耐心地教他技巧。她想起以前会和陶格一起骑马放风筝。风筝飞得越来越高,直到手中的滚轮放完了线。烟罗拿起剪刀,剪断了细线,然后把剪刀递给重山。看着栩栩如生的大蝴蝶在高飞后被剪断风筝线,连一向生活奢靡的重山都觉得可惜。 “为什么要剪断呢?多好看的风筝。”重山不解。 “你要是喜欢,让小德子多给你做几个拿去玩。”烟罗说。 “奴才知道了。”小德子说。 “那我可要好好收藏你这门手艺。”重山说。 “谢大帅赏识。” “我想要老鹰图案的。” “是,大帅。” 剪断线放走风筝有“放晦气”的说法。但烟罗以前剪断风筝线,只是为了让风筝飞出紫禁城,飞向自由的天空,后来就养成了习惯。也许今天只是希望风筝能带走坏运气。重山舍不得这只燕子,收回线,让用人保存好,他下次还要玩。 重山过生日的时候,焉钺亲笔写信祝贺,在信的开头称呼他为额附,正文则是妹夫。这封御笔书信让他增添了不少面子。烟罗送给他的礼物是一匹训练有素的战马。 一个中年女人拿着一个精致的木盒过来,双手奉上,说道:“老宅的大……大少爷的母亲送来了一块开过光的平安玉牌给大帅。” “嗯,我知道了。”重山说。 “让我看看,”女人把盒子递过来,烟罗打开,看到一块翡翠,说道,“这些东西你好像有很多。” “我妈和她都觉得玉能挡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