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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却不值得这位掌柜的好,”她哑声说,“他被行会胁迫打压,连日子也过不下去,可我却没能把他护住……”沈西泠的声音轻得就像一片羽毛。“他死了,”她像是在跟他说话,又像是在喃喃自语,“活生生一个人,就那么容易地死了……他的遗孤只有八岁,那么小,比当初我的父母离开我时还要小,可我却害他没了父亲……”她絮絮地说着,实在没什么章法,齐婴听言眉头皱得越发紧。他能感觉到此时她内心的虚弱,离崩溃只有一线之隔。他伸手微微抬起她的脸,低头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很沉地对她说:“那不是你的过错,行会仗势欺人他才会无路可走,你已经尽力了。”沈西泠是那样信服他,从小就是如此,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会相信的,可那时她却不信了。她看着他摇了摇头,眉头蹙起,说:“公子,今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这道理我原先不懂,可我今天忽然懂了——你知道是什么吗?”齐婴看着她,凤目如翻墨,眸色变得越发浓深起来。他问:“什么?”沈西泠笑了一下,清清淡淡的,却有种冷清的味道。她答:“居其位谋其政,人选择走什么样的路就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有时无关你担不担得起来,而是这责任是你的,那就不得不担着。”她别开眼不再看他了,转而看向一边,笑容变淡了:“或许世上本没有卑劣的人,只是为了担这样那样的责任,便不得不纷纷变得卑劣起来——譬如我吧,我原本看不上行会那些做派,觉得他们以势压人不够磊落,总想着倚仗‘公道’二字过活,但我错了,我的愚蠢害了一条人命。”“那杨东是个该遭天谴的恶棍,可有一句话他说得对,”沈西泠又看向齐婴,这回她的眼睛亮起来,好像看到什么方向了似的,“他说商道永远是能者居之,不管用什么办法,活下去就是正经的道理,其余的都是废话——他是对的,是不是?”说到这里,她的眼泪又一次跌出眼眶,她却恍若未觉,一双明亮的眼睛紧紧地看着他,仿佛在求一个答案。“公子,我应该开始变了,对吗?”“我应该立刻就改变对吗?”彼时她那样笃信地看着齐婴,眼睛亮得吓人,仿佛他只要一点头她立刻就会放心大胆地改变,抛下她本心中的一切,让自己变成一个卑劣且不择手段的人,去承担她认为应该由她承担的那些责任。而她不知道,那一刻齐婴心中千回百转,除了心疼她以外,还更添了些别的滋味。他想起了他自己。当年他是陛下御笔所点的少年榜眼,年纪轻轻便涉足官场,少时以圣贤之书为纲,自奉明德大学之道,只是后来涉世渐深,遂知官场复杂,也愈发明白世道人心的晦涩与曲折。他当然听说过坊间传闻,世人给他以修罗之名固非他所愿,只是倘若他不如此,不但自己会无处葬身,甚而还会牵累家国,有时也实在是无奈之举。他有太多不得已了。即便如今他如此位高权重,还是每天都在做着本心以外的事情——他并不醉心权术,也并不生来就喜欢与人勾心斗角,若真按他自己的意思,他宁愿去过抱朴公那样的日子,不理一切世间杂芜,只可惜如今人在其位,便不得不逆心而为。他知道这样有多累,说到底,他不愿沈西泠步他的后尘。她是个本心清净的人,聪敏而不圆滑、通透而不世故,纵然身在商道与人争利,却仍能守住自己的底线,不会贪得无厌,亦从无害人之心。他喜欢且珍惜她原本的这个样子,或许,比对这世上任何一件其他的东西都更加爱重。他不想她变。“文文,”他眼神很深地看着她,语气很重,一只手缓缓地为她擦去眼泪,又对她说,“你不要变。”永远都不要变。沈西泠迎着他那样深重的眼神,眉头蹙着,眼神似乎有些困惑,又问他:“怎么能不变呢?如果我不变,我该怎么保护那些仰仗我谋生的人?——甚至,我都无法保护我自己。”“就像今天,”沈西泠苦笑着,“我连我自己都没能保护得了。”她这样说完,却见齐婴眉头皱得更紧,他的语气也有些变化,更重了一些,断然地说:“这次是我的疏漏,往后绝不会再有。”说着,他的神情一下子冷漠起来,大约是想到了杨东,眼底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肃杀之色。他方才没有杀他,倒并非是有什么顾忌,只是念及沈西泠还在一旁,觉得有些不便。他不想让她亲眼瞧见这样的事,也不想让她亲眼看到他杀人。只是今日他虽可暂且不动手,但是杨东这个人他必然要动,否则他的小姑娘受的伤害,以及他此时心中的怒火,又该由谁来填平呢?他不是神佛也并非圣贤,无法时时刻刻都保持着冷静,实则早在他推开那扇门、看见沈西泠被人欺负的时候他心里的那根弦就已经断了,眼下他只是为了宽慰她才勉强维持着平和,只要沈西泠稍加留意就会发现他的异常,譬如此时他抱着她的那只手虽然很稳,但没有抱着她的另一只手却在微微地发抖。那是无底的后怕。他是那样恐惧……失去她。而沈西泠那时却并未发现齐婴的异常,她仍留在他方才说的那句话里,又不禁在他怀中笑着摇了摇头,说:“怎能说是公子的疏漏呢,那毕竟是我自己的事……何况往后……”她没再说下去,眉目变得更淡了。往后……他们就要分开了,他不必再照顾她,她更要学着自己保护自己了。齐婴则并未明了那时她心中所想,他眉头又紧了紧,问她:“何况往后如何?”他问得很真,似乎是的确不知她想说什么,沈西泠觉得说出来没意思、平白又显得痴缠,便没打算再开口。他却不罢手,又问了她一次,好像一定要听她说清楚似的。沈西泠从他怀里退出来一点,仰起脸看着他说:“往后,我不是就要嫁人了么?”齐婴那时的神情明显一怔,好像头回听说她要嫁人的事,也好像让她嫁人的人不是他似的。而沈西泠一从他的怀抱里出来、失去了他的温度,便开始感到有些冷了,她自己又裹紧了被子,低下头不再看他,又有些出神。一提到嫁人,她就不免又想到方才杨东对她做的事。她对男女之事是很陌生的,从没有人教过她那是什么,前段日子她听齐婴说起婚嫁的事,心中所想的也只是凤冠霞帔高堂红烛一类的东西,并不曾想过要如何与成为自己夫婿的那个男子相处。原来……她的夫婿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