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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得齐婴是个有些冷淡又有些严厉的人,但近来他多待她和煦,让她已经有些忘了他以往的模样,此时一见他这个样子,连她都心头跟着害怕,更别说那两个宫婢,骇怕得立刻便松开了她,纷纷颤颤巍巍地后退了一步,垂下了头。齐婴收回目光,低下头伸手把沈西泠带起来,打量了她两眼,皱着眉问:“她们打你了?”沈西泠那时仰头看着他,心中有种很复杂的感觉。小时候她和母亲被沈家夫人欺侮,她挨打的时候曾经默默期许着父亲能赶来,他会推开那个小院的柴门突然出现,把她和母亲护在身后,这样她就不会再挨打了。但那次父亲没来。后来类似的期待又落空了不少回,譬如小时候她在灶台间做饭,那时力气小,有一回不慎没拿住锅,锅里烧的热水一歪便整个倾倒了出来。她在锅即将打翻的时候也有那么一个侥幸的闪念,希望母亲或者别的什么人突然从天而降,让那半锅水别尽浇在她身上,结果最后当然也没能实现,她的手臂被烫伤了,好在当时水还没滚,她伤得并不严重。这些都是很小的事,可一桩桩一件件堆叠起来,便会让她养成一些习惯,譬如她会渐渐开始觉得自己是个不太走运的人,从小到大,不管碰到什么样的坏事,都绝不会有人来救她,她得自己去面对所有的惨淡,然后自己把它们都一一收拾好。因此前几天在荣瑞堂上的时候,她便没有指望过有人会来救她,当时四公子齐乐为赵瑶求情却没有为她求情,她也觉得理所应当,她觉得本来就应该是这样,她本来就应该是自己一个人的。同样,今天公主闯进来要打她,她被两个宫人一左一右架住的时候,她尽管心中愤怒又害怕,可还是没有祈求过会有人来救她,她都准备好挨这些巴掌了,甚至还在心里预想好她们打完以后她该如何处理伤口。可这一回,他却来了。齐婴来了。他一点也没来晚、没让她受一点儿伤,此时正用如此袒护的姿态站在她身前,并且那么理所当然地在问她,她们有没有打她。沈西泠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也不知自己那时究竟露出的是怎样的神情,她只轻轻摇了摇头,看着他说:“没有。”齐婴则似乎不信,又上下看了她几眼,见她身上似乎确实没有什么伤痕,眉头微松,顿了顿说:“别怕。”他声息低沉,眉目也温柔,令沈西泠心中柔软一片。她当然不怕——他来了,她还怕什么。她于是看着他点了点头。齐婴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回过身看了看身后的萧子榆,沉默了一会儿,又侧过脸对沈西泠说:“先自己待一会儿,我稍后回来。”说着,他走向萧子榆。沈西泠不知何故,只感到自己的心一下子仿佛被人揪紧。而萧子榆也不好过。她平时想见齐婴一面有多难?要寻各种宴饮的机会,央求四哥带她出宫找他,要么就是要等他进宫面见父皇,在御书房门口苦苦地等着。可是今日倒简单了,她不过是来教训一下他藏在私宅里的小丫头,他便不用她辛苦地求辛苦地等,立即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出现在她面前。她看着他匆匆忙忙地赶来救下那个小丫头,听着他温声哄慰她,那样的耐心和柔和,是她萧子榆从来不曾得到过的,她觉得自己一颗心都在被烈火灼烧,比得知傅容背叛欺骗自己时还难受一百一千倍。她难受得想哭。她看着齐婴走到她面前,眉头紧锁,面色肃冷,对她说:“你我出去说。”语气冷淡,与方才同那个小丫头说话截然不同。萧子榆冷笑一声,倒生出些破罐子破摔的心思,看着齐婴说:“为什么要出去说?怎么,你还怕吓着她?”她咄咄逼人情绪激动,齐婴却神情平静,只淡淡看了她一眼,随后也没再劝她,径直自己先走了出去,仿佛拿准了她会自己跟上去似的。他那样笃定,让萧子榆心中愤恨,她本不想让他得逞,只是没过多一会儿就扛不住了,狠狠一跺脚,眼眶红红地转身追了出去。齐敬臣,你真是好样的!他二人相继出去后,萧子榆身边的那几个宫女便也顺次离开了,水佩有种劫后余生之感,从地上爬起来,忍着眼泪凑到沈西泠身边问她可有伤着,刚问没几句,又瞧见子君和风裳在院子门口探头探脑,两人也是满脸的泪,跑进来抱着沈西泠和水佩一个劲儿的哭。子君哭着一直跟沈西泠道歉,坦白了她和风裳跑去花会凑热闹结果被傅容撞见的事儿,水佩一听气得脸都红了,直恨不得揪掉她二人的耳朵了事。沈西泠则完全顾不上这些了。她只是怔愣地看着齐婴和萧子榆离开的方向,脑海中无法抑制地一遍一遍回想着他们相继走出去的身影,又止不住地想象着他们接下去会说什么、会做什么。她想停下来,可是却做不到,心好像被人揪成一团,有种奇怪的酸涩之感。而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这样的情绪……叫作嫉妒。风荷苑中花木繁盛,如今这季节桃李盛开,满园都是芳菲无限,倒与后山花会相得益彰。萧子榆在园里的满庭花木中追上齐婴,此时一把拉住他,撒火道:“你不是来找我的么!走这么快,是又不想和我说话了?还是你生气了?”她今日本是气势汹汹地要来同他发火理论,可一见他转身走了,她就又很没骨气地追在他身后,此时眼眶红红,还担心他有没有生气,本来有理眼下却也显得弱势,看起来有些可怜。齐婴回过身,见她跑得气喘吁吁,沉默了一会儿,说:“没有。”萧子榆那双妩媚的桃花眼闻言越发红起来,凝着他说:“你没生气你走什么?”齐婴没说话,萧子榆咬了咬嘴唇,语气很急地说:“你在这儿藏了个人,我还没生气,你凭什么先生气?”齐婴皱起眉,说:“没有藏,我早已告诉过殿下,那是方公之女。”萧子榆也猜到那小丫头就是齐婴曾经同她说过的方毓凯方大人之女,只是眼下仍怒火难平,道:“那不一样!不管她是谁,怎么能住在你的别第?你跟她孤男寡女又怎么说得清!”萧子榆紧紧地抿着嘴,看着齐婴,说:“你把她送走。”齐婴负手而立,连犹豫都没犹豫一下,径直说:“不可能。”他回绝地如此干脆,令萧子榆一下子濒临崩溃,她心底的火又烧起来,大声地质问他:“为什么不可能!你就非得把她留在身边?旁人会怎么看、会怎么说你想过么?若你实在感激她,我可以去求父皇,为她讨一个恩赏,这也不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