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神会
游神会
小猫消失后,姊弟俩私下里每厝每户去寻,看它过得怎么样。
他们几乎翻遍了整个小镇,终于在一家院子外,看到那小猫在扒拉一只搪瓷碗,旁边坐着个慈颜善目的老阿婆,正抚摸它的小脑袋,悠悠说:“慢慢吃。”
它浑然忘了以前的两个小主人,自得其乐吃猫饭,时不时警惕地抬头看他俩,生怕饭被抢了。
两人放心归家,没再当父亲面提那小猫,只是偶尔趁空去看看它。
彼时已是农历新年,小镇各户人家都是张灯结彩,再不济也贴个对联福字,唯独他们家什么也没有,门庭冷落,也无亲戚拜访,都怕她爸借钱。
那天看完猫,梁徽早早写好作业,趴在窗边,水汪汪的眼眸映出街上车如流水马如龙。
每年这个时候,镇上的人会去庙内请火,给供奉的神明添衣打扮,带祂出庙巡境几天。
所以街上极为热闹,有金碧辉煌的一座座花车,还有高举红旗身穿金背心的壮年男子,经行处锣鼓喧天、枪炮沸响。
几个小孩儿提着纸扎灯笼,经过他们窗前,随人流边跑边闹,清脆的笑声洒满屋檐上下。
梁徽一时看痴了,良久她回头,依然是软软的恳求:“爸......”
她还没说做什么,父亲一口回绝:“不行,今天不能带你们出门。”
梁遇正坐在她旁边认真写作业,闻言抬头,和她对视一眼,她瞬时心领神会,继续说:“我和阿遇上次考试都是全班第一,您不是说有奖励吗?”
父亲态度和缓了些许,但依旧未同意,姊弟俩你一言我一言软磨硬泡,终于让他禁不住,语气强硬地答应:“今天出去这一次,跟在我后面,走丢了就不要回来了。”
他们上街时,正好迎头撞上一队扛着龙头灯的人,巨大的龙熠熠发光,甩着尾巴游入随香信众之中——每个人手执三根尾指粗细的香,香上深深刻着“吉祥如意”“有求必应”。
梁徽跟在父亲身后,攥着弟弟的手,一边欣赏那灯,一边叮嘱他:“千万不要乱跑,一直牵我的手知道吗?”
梁遇乖乖点头,紧跟住她。
父亲带着他们,一路不见有人打招呼,唯独几个外地来的陌生女客,眼神钉住这俊美高大的男人不放,甚至拉了个本地人问:“那人是谁?”
被她们逮住的阿婶回答:“别被他那张脸骗了,软饭赌狗一只,只会找你们讨钱。”
她们的谈话,梁徽听得一清二楚,她面红耳赤垂下头,盯着地上层层堆叠的爆竹纸屑、满地的残红,默不作声拉着梁遇往前走。
梁遇觉察到她的低落,有意让她开心,小手捏住她的衣角扯了扯:“阿姊,那是什么?”
梁徽总算抬头,循着弟弟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大小神君的彩塑端坐在木轿上,眼唇带笑,穿梭过爆竹燃放生起的烟雾,紧锣密鼓中,慢慢朝他们过来。
在这缭绕不清的烟雾里,彩塑的身躯随着抬神轿的人一颠一颠,好似真的活了过来,受命降下凡尘,体悟众生苦难。
她只瞧了一眼,低眸看他,很温柔地说:“这是武德英侯的部下,也会护佑我们的。”
男孩把毛茸茸的小脑袋靠在她的肩上:“那保佑阿姊每次考试都是第一。”
梁徽失笑,轻轻嗯了一声,摸摸他柔软的头发:“阿遇也是。”
父亲在旁,他们不敢参与,只站在旁边看花车、鼓队、灯队一列列过去,热闹非凡。
很快就到了武德英侯的圣驾。
头戴紫金宝冠的神明立即引起更强烈的喧嚣,人群瞬间变得挤挤攘攘,争先恐后去摸神轿沾福气。
站在街边的姊弟俩不免波及其中,被兴奋的人们挤来挤去,梁徽白着脸,拉着梁遇,艰难在人群中开路。
四周都是人头攒动,不知道是哪个人,猛地把两人撞开,梁遇一声阿姊哽在喉间,未及喊出,一下子被卷入汹涌的人浪中。
她骤然丢了弟弟,也不顾人群将她挤来挤去,惶惶对着人群寻看,大喊他的名字,心急如焚。
父亲快步过来,把她像兽崽一样从人堆里揪出来,用力捏住她细弱的肩膀,粗声吼她:“说了让你别出来,你弟呢?”
肩膀被他拧得生痛,她眼眶浮上水汽,哽咽着:“我不知道......不知道,我现在就去找他。”
“我在这里!”身后忽然传来梁遇的声音。
梁徽回头,看到弟弟灰头土脸站在人潮边。许是摔过跤,他白皙的脸上沾了些许污渍,裤子膝盖处也给磨烂了,像才从地狱里爬出。
她立刻过去抱住他,心脏被失而复得的情绪充塞,时而膨胀,时而紧缩。眼泪也不自禁地流,从颊边滴滴滑落。
懂事的男孩子任她抱着,伸手拍拍她颤抖的脊背,无声地安慰。
梁徽渐渐平复心情,她松开抱住他的手,想带他回家,却看见父亲怒气冲冲走来,对梁遇劈头盖脸一阵斥骂:“总是你最不听话!在街上跑来跑去,被挤死也活该!”
梁遇抿着唇,看也不看他一眼,目光抛向别处。
他不像梁徽会服软示弱,因此遭到的打骂也更多。这次也不例外,父亲被他无所谓的态度激怒,高高扬起手掌,眼见就要落在他的脸上——
情急之下,梁徽高喊一声:“爸!”
即便四处声响喧嚣,女孩子刻意拉高的声音也显得格外突兀。
周围来来往往的人都看向他们,就连游神队伍中,也有几个分心的人转头望来。
众人如炬的目光中,男人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终于泄气收回手,冷冷道:
“回去再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