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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珠+】第59章 疑无路

    

【2000珠 】第59章 疑无路



    暮色渐起时,天空中又淅淅沥沥下着雨。

    郑裕领着季矜言踏进内殿,与圣上一墙之隔,他停下脚步,压低嗓音道:“小郡主,进去之后,慎言。”

    凭郑裕多年御前伺候的本事,如何不知齐峥当日为何出现在临洮,又为何要夺走圣旨,反正也无需隐瞒,季矜言在他面前自在不少。

    知道齐峥也在宫中,一双眼盈盈含着泪,毫不掩饰的担心:“郑公公,他怎样了?”

    这个他,自然是问的燕王殿下了。

    郑裕想到燕王那浑身的伤,如今还要每日去太庙里跪两个时辰自省。

    不免轻叹一声,然而他并未多说,只劝她,“圣上心中是疼爱您的,一会儿顺着他些,莫要让老人家再伤心。”

    雨势渐渐大了,落在屋顶噼啪作响,恰如其分地遮盖了她细微的啜泣,季矜言谢过了郑裕之后,将伞收拢好放在檐廊下,提着裙摆走进殿内。

    内殿只开了一扇窗,有些闷热,齐勋正坐在书案前挥毫走笔,听见脚步声也并未抬头,仍旧继续写着。

    “矜言,到我的身边来。”苍老的男声响起,如钟声浑厚。

    季矜言乖巧地挪步到圣上身边,见砚台就要干涸,主动替他研墨。

    就这样站了一会儿,听着簌簌落下的笔墨声,她的心也渐渐安静下来,偶尔侧目凝视身边的圣上,能瞧见层叠的褶皱蜿蜒在手背,鬓霜几乎满头。

    除却这至尊的身份,他已是一个七旬老人了。

    “你母亲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会扑在父母亲怀中撒娇。”蓦然想起临安公主,齐勋忽然没了兴致,将手中的紫毫随意丢弃在桌面上。

    大大小小的墨点溅在纸上,抖落一地的苍凉。

    一副字就这样毁去。

    “阿公已经很久没听见你这样叫我了。”齐勋从桌面上拿起一只旧旧的小泥人,摸了摸她的头,颇为感伤的模样,“小矜言怎么就与我不亲了呢?”

    半晌,他默默自言自语:“是不是因为那次我打了你的母亲?阿妩临走之前,大概都在恨我吧。”

    原本以为齐妩嫁给季斯年之后会断了和齐嶙的从前,却不想,她频频带着矜言入宫,只是为了与他见面。

    被齐勋发现之后,怒火攻心,当下就给了她一个巴掌,还说出许多难听的话语,又命人将太子捉来,按在殿内狠狠打了一顿。

    幼时的季矜言在殿外看见一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记得那天的齐勋凶狠可怖,母亲和舅舅都挨了打,从此不敢再与他亲近。

    直到去年,舅舅临终之前,她才明白过来,从前种种。

    季矜言摇摇头:“母亲不恨您。”

    说罢,怕是齐勋不肯相信似的,捡起他扔在一边的紫毫,替他将诗文的最后一句补齐,呈到齐勋面前。

    “这是……”齐勋有些愕然。

    他低头看去,整篇行云流水,仿若出自一人之手,尤其是最后一个字带竖钩那笔,微微向内收敛,这种写法,唯他独有。

    “母亲回临洮时,随身所带唯有圣上亲笔书信一封。直至……”她的喉咙口哽咽着,想起那日惨状,“后来,竟成了最后留给我的遗物。”

    父母故去后,她难以接受,整日将自己关在书房中,不出门,也不言语,只是一遍遍誊抄那封信。

    母亲最后留给她的信。

    “自那日挨了打之后,母亲虽不再入宫,但在家中时常思念圣上,与我说起从前在乡间,是何等快活,她说自己本是孤苦伶仃的弃女,被圣上捡起后,才有了家。”

    “阿妩……我的孩子。”齐勋握着小泥人的手,重重地抖了一下,“我的孩子们……”

    成为皇帝之后,他好像真应了那句孤家寡人的诅咒。

    与他同甘共苦的夫人,疼爱有加的女儿,还有寄予厚望的长子,全都离他而去了。

    齐峰摔断了腿。

    唯一好好的,只剩齐峥一个了,可他偏是犯浑,非要往南墙撞,去同自己的侄子抢女人。

    抢的不是别人,还是自己名义上的外甥女。

    “矜言,别怪我……”齐勋哽咽着,喉间发出压抑的哀声,“阿公的孩子只剩下你小舅舅一个了。若真让他带你回了北平,朝臣如何看他,议他,世人又如何诽他,唾弃他??”

    齐勋没将话挑明,一切却已经清楚地摆在眼前,她如何不明白。

    “这是那日,他挨了我的打……”齐勋缓缓地打开桌面上摆着的一团锦布,里面赫然一件破损不堪的血衣。

    苍老的手在衣服上来回抚摸,仿佛是在慰藉满身伤痕的孩子:“战场上都没受过这样重的伤,那日却被我打到半死,可他就是倔。”

    只是看见那些已经暗沉的血迹,都让她心痛不已,何况这些伤痕全都落在了他身上。

    季矜言回过神来时,才觉得脸上有些冰凉,伸手一摸,早已泪痕斑驳。

    耳边是齐勋同样悲戚的嗓音……

    “他非要走死路,现在还要带着你一起,叫我如何能忍心?”他握住她的手,“矜言,谁都劝不住他,如今只有你了,当我求你了,行不行,你……”

    话到嘴边,却又止住。

    齐勋重重地捶打自己膝盖:“老子当年怎么就想不开,当什么皇帝,掌什么天下!现在浑身扎满了孔,到处都挂着线,千百双眼睛看着,千万张嘴议论着,永远叫百姓、朝堂、社稷、江山,cao纵着,再也不能随心所欲。”

    在心头摇曳的灯火在一瞬间熄灭。

    季矜言看着年迈的帝王在自己面前泣不成声,半跪着蹲下身,扶在他膝上轻轻拍着,安慰道:“阿公,别哭了。”

    齐勋重新拿起桌面上的那个泥人,喃喃自语:“我欠你母亲的,我欠你的,不知该用什么还才好,但是矜言,你相信我,阿珩是个好孩子,他会好好对你的,这桩婚事绝不会辱没了你,将来你会是大梁最尊贵的皇后。”

    最终,齐勋戚戚然望着她,似乎还在等一个回答。季矜言的嘴唇动了动,却发现自己怎样也出不了声,艰难地颤抖了许久。

    只说一句:“我知道了。”

    她的心像是被斧子劈开的柴火,沿着纹路自上而下完全裂开,应该是很痛的吧,但她已经没有知觉了。

    不痛不痒,只是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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