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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践踏,混着草秣和马尿,泥泞不堪。马匹被系在棚内,交易的商人们用手量着马匹的高矮,通过牙口判断马匹的年龄,又扳起马腿检查蹄甲的磨损,最后把手藏在袖筒内讨价还价。 程郑的二百匹马被赶到马市西北角的两个大棚内,由一名官吏看管,程郑手下一名朝奉在旁边一个劲儿的陪好话,那官吏只带理不理。 程宗扬使了个眼色,敖润心下会意,上前唱了个诺。他有治礼郎的职衔,也算吏身,倒能搭上话。 几句话一说,程宗扬听明白了,那个小官原来是大将军府的僚吏。汉国官员权力极大,二千石以上都可以自行辟除僚属。汉国平民想成为官员,察举以外还有征辟。征是天子征召,辟就是官员辟除,由主官决定僚属。也正是因此,属吏对主官依附度极高,很多都出自门客和家臣。 敖润已经得到主人的授意,笑道: “霍将军即便是要马,哪里能要得了二百匹?老兄看中哪一匹,尽管说!我作主!送老兄两匹!” 那属吏却道: “这二百匹大将军府全都要了!三千钱一匹,一个子儿都不会少你。” 朝奉开口道: “官爷莫说笑——这马市最下等的驽马,也不止三千钱。便是耕马、驮马,也要五六千。驾车的驭马更是上万钱,这些都是能充作战马的上等良驹,最少也要六万钱一匹。刚才这位官爷既然说了,小的便作主,再送官爷一匹,给官爷代步,怎么样?” 属吏眼睛一瞪, “六万?你以为这是天马?” “还真让官爷说着了,”朝奉道: “这些马匹就是从西域带回来的天马。我家主人在晴州设了马场,花了数不尽的钱铢,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一批儿马。别说和耕马、驭马相比,就是用来当战马也是一等一的。” “你就是说破天,我也是这个价!” 那朝奉还待再说,敖润伸手拦住他, “我要是不卖呢?” 属吏冷哼一声, “大将军府征用!由不得你!” “大将军府也不能不讲理吧?” 属吏跷起二郎腿, “讲道理?好啊。道理我已经跟你讲了。三千一匹!想敲诈我大将军府,你还嫩点……” 话音未落,那属吏屁股下面像是装了弹簧似的,猛地跳了起来,满脸堆笑地说道: “少将军!” 一个少年骑在马上,饶有兴致地看着马棚里那些马匹, “这就是你说的那批马?” 他跳下马,上前熟练地拍了拍马颈。那马昂首打了个响鼻,然后偏过头,在他手上蹭了蹭。 “还行。筋骨不错。就是萎靡了一些。在船上待得久了吧?” 属吏挑起大拇指, “少将军看得真准!刚从船上下来,货主急着脱手。三千一匹全卖了。” 程郑手下的朝奉赶紧道: “我可没说三千!” 少年一匹一匹看过来,不时拍拍马颈,捋捋鬃毛。在他手下,性子再烈的马匹也温顺下来,有些还用鼻子去蹭着他的手掌,显得十分亲匿。 那少年道: “三千太少了。一万钱吧,我全要了。” 朝奉道: “少将军,小的一看就知道你是行家!小的这些马匹都是儿马,没有一匹低于五万的。要是贩到唐国,最少也是六万起。” “我刚从唐国回来,像这样的马匹,在长安也就是一万多钱。” 这纯粹是睁着眼说瞎话了,可那少年偏生说得理直气壮,倒把那朝奉堵的一时间找不到话说。 程宗扬正待出面,忽然间眼睛一亮,旁边来了一乘两人抬的步辇,上面坐着一个头戴貂蝉冠的内侍,一张脸像吸血鬼一样,苍白得毫无血色,正是中常侍蔡敬仲。 程宗扬连忙侧过身,拚命给蔡敬仲施眼色。蔡敬仲在外人面前那张脸就跟瘫痪一样,没有半点表情,这会儿也不例外。虽然明知道这家伙长着一颗七窍玲珑心,可光看表情,程宗扬硬是没看出来他明白没有。 步辇慢慢靠近,蔡敬仲眼珠微微动了动,木然开口道: “霍少?” 少年转过身,一眼看见便笑道: “蔡常侍。” “回来了?” “待了三年,刚回来。” “有事?” “没什么事,想买几匹马,来马市看看。” “唔。” 蔡敬仲没再说什么,竟然就那么走了。 程宗扬看得眼里冒火,这死太监!多说几句会死啊! 那位霍少也不想多待,从马棚里挑出六匹最神骏的马匹,然后道: “一匹一万钱,二百匹一共二百万钱。”他从鞍旁摘下一个沉甸甸的皮囊, “这是三百金铢,剩下的明天再给。” 说罢把钱囊一丢,骑上马扬长而去。 那属吏笑眯眯道: “这些马能被少将军看中,是你们的福气……” 朝奉还待开口,那属吏强行把钱袋塞到他手里, “拿着!别废话!这些马我们大将军府全要了。” 话音未落,那顶步辇又转了回来。辇上的太监微微抬了抬下巴,像是要死了一样有气无力地说道: “就这些吧。” 两边都在纳闷,辇旁一个小黄门跑过来道: “这马是谁的?” 属吏赶紧道: “大将军府刚征用的。公公,有什么事?” 小黄门跑回去道: “他说是大将军府刚征用的。” “嗯。跟大将军说,”蔡敬仲风轻云淡地说道: “这些马,天子征用了。” 那属吏脸都变了,二百匹马啊,他一个征用就全拿走了?少将军要是知道,还不剥了自己的皮? “鞍呢?” 那属吏觉得自己没听懂。鞍?什么鞍? 蔡敬仲仍是那副死人脸,甚至都没看他一眼,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理所当然一样轻飘飘吐出几个字: “全套马具。配齐。” 啥?属吏油然生出一种“风好大,我没听清”的感觉,这公公说的是啥?等他明白过来,感觉天都塌了——再配二百副全套鞍具?要了命这是! “公公!”那属吏顾不得满地马尿,扑通跪下, “这马是少将军看中的,刚才还挑了六匹……” “还有六匹?”蔡敬仲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一并送过来吧。” 那属吏伸手给了自己一个脆生生的大嘴巴子,然后叫道: “公公!这马……它不是我的!” 朝奉紧紧抱着钱袋, “已经被你们征用了!钱都给了!” 开什么玩笑!这马要是我的,还得赔二百套鞍具!属吏已经捋清楚了,态度无比坚决地说道: “那是六匹马的钱!” 敖润道: “剩下的不买了?” “不买了!”废话!要是买下来,还得赔鞍具钱。 看到程宗扬暗中施的眼色,朝奉立刻道: “那好!天子征用是小的福气。公公,这些马匹小的愿意全都献给天子!” 蔡敬仲微微点头,然后闭上眼,不再言语。 小黄门拿出竹简,写了马匹的数量和天子征用的缘由,自己留下一份,另一份则和一支金漆令箭一并递来,吩咐道: “走水路,送到上林苑的观马台去。” 蔡敬仲乘着步辇离开。敖润和朝奉拿了“天子御用”的令箭,趾高气昂地带着马匹出了马市,一路上没人敢拦——这马虽然还在马市,但已经是天子的私人财产,别看马背上还光着,但按宫里的说法,上面已经配好了全套鞍具,拦一匹就要赔一套鞍具的钱,缺心眼了才会拦。 那属吏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半晌才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混帐啊!我们大将军府征用,好歹还给一万钱。宫里出来的倒好,一点规矩都不讲,说征用就征用,别说给钱,还得倒贴。 那属吏咬牙切齿地爬起来,赶紧去找少将军——钱没了不算什么,就当是花高价买了六匹马。问题是,那六匹马还得赶紧送到宫里去。宫里这些玩意儿,不光缺jiba,还缺德!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对敖润道: “打听一下,那位霍少是谁。” ………………………………………………………………………………… “霍去病,霍子孟同父异母的兄弟。十三岁入皇图天策。上个月皇图天策大比,获骑兵。又在结业考试中击败教官李牧,获骑兵超等。” “李牧?”斯明信问道。 “是。” “李牧?”斯明信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充满了不可思议。对于他来说,这可是极其少见的。 程宗扬很确定地说道: “是他。” 卢景也为之动容, “他怎么赢的?” “听说他一开始就抛掉所有辎重,轻骑突进,一夜奔行一百余里,绕到李牧军的背后。当晚天降暴雨,李牧军黎明才进入战场,刚开始布阵,他从后直攻帅帐,突袭得手。” 卢景讶道: “夜行?暴雨?他竟然没迷路?还直接找到李教官的帅帐?” 程宗扬道: “看来——这位霍少方向感很好。” 卢景喃喃道: “这个霍少……挺了不起啊。” “再了不起,今晚你也见不到他。”程宗扬道: “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就我跟四哥去。” 卢景没有反对,他自己知自己事,真要勉强跟去,只会是众人的累赘,眼下可不是逞强的时候。 “接应的是谁?” “老匡和长伯。” “驾车的呢?” “蒋安世和老敖。” 卢景还待再问,程宗扬道: “五哥,你放心吧。四哥已经踩过点。那处别院并不大,而且今晚霍家的人都在城中,院里只有一些奴仆。绝对没有风险。” “当心。” “知道了。你就安安心心在家等我们的好消息吧。” ………………………………………………………………………………… “只剩下最后一处了。”程宗扬在卢景面前虽然说得笃定,心里其实还有些忐忑, “我现在就怕霍家的别院也找不到人,线索彻底断掉。” “不找就彻底没线索。” “咦?四哥,你是对我说话?” 斯明信没好气地说道: “这里还有别的人吗?” 程宗扬干笑两声, “我还以为四哥不喜欢开口呢。” 斯明信冷冰冰道: “我不太会聊天。” “聊天有什么会不会的?”程宗扬笑道: “反正这会儿没什么事——四哥,听说你也在皇图天策府待过?说来那位霍少还得叫你一声前辈呢。” “唔。” “……四哥,我看你带了一个包裹,里面装的什么?” “有用。” …… 难得斯明信开口,程宗扬可不想这么放弃,没话找话地说道: “霍大将军年过五十了吧?霍少才十六,他们兄弟两个,年龄差得够远的。” “那是霍仲孺有本事。” “谁?” 斯明信轻飘飘道: “他们的爹。” 程宗扬摸了摸鼻子,半晌才道: “四哥,我看你很会聊天嘛……” 霍府别院本身并不大,但占了一处数百亩的池沼,十余处台榭沿着池岸星罗棋布,形成一个新月形。此时刚入夜不久,可几乎所有建筑都一片漆黑,看不到丝毫灯火。 不会是没人吧?程宗扬心里嘀咕着,说道: “四哥,你踩过点,从哪里开始找?” “厨娘。” 斯明信熟门熟路找到一间仆役的房屋,然后推门而入。 房内点着一盏油灯,案上放着一只花花绿绿的木偶。一个胖胖的仆妇正在对着木偶跪拜,口里念念有辞。 听到门响,厨娘回过头,屋里的油灯却忽然被风吹灭。厨娘念叨了一句,摸出火镰,敲打着重新点着油灯。 她无意中往案上一看,嘴巴猛然张得老大。案上空荡荡的,那只好不容易求来的神偶竟然不见了。再往旁边一看,厨娘嘴巴张得更大了,两只眼睛跟牛眼一样鼓了起来。 屋内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花花绿绿的身影,颜色跟她拜的神偶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她跪拜的神偶只有半尺长短,眼前的身影却足有丈许高,脑袋几乎挨到房顶,一张脸在阴影中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吾乃仙人也。”那个身影道: “汝每日跪拜,虔心动天。今天降仙人,赐福于汝。” “天爷啊!真是神仙啊!”那厨娘惊得屁滚尿流,捣蒜一样连连磕头不止。 “汝之所求,本仙人已然知晓。今赐汝仙符,汝藏于枕中,可保汝子娶一房好妻。” 说着一张金光闪闪的符菉从天而降,落在厨娘面前。 “多谢仙人!多谢仙人!”厨娘紧紧抓住符菉。 “吾有一事……” 那神仙还没说完,厨娘便抢着说道: “我家老大倒是娶了媳妇,可一连生了三个都是丫头……” “再赐汝一道仙符,汝藏于枕中,可保生男。” 又一道仙符飘下,厨娘赶紧捡起来,喜不自胜地说道: “还有我家那闺女,过门都半年了,还没怀上……” “再赐汝一道仙符,汝藏于枕中……” 又一道仙符飘下,厨娘一把抓住,急切地说道: “还有我家二丫头,都十五了,还没人说亲……” 这次仙人迟迟没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