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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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不知时间到了什么时候,如黛的天色逐渐变得轻薄,透出一种轻盈色彩,若隐若现的月亮穿过绵密云雾映出些许荧光,朝着西的方向一寸一寸游走,二人竟然聊了整整一夜,离天亮不久了。 这一夜对他们来说太过短暂、又太过漫长。他们之间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如果他们认识得再久一些,荀彧可以倾囊相授,将兵法韬略、经史子集都讲解给他听,相信不出几年时间就可以把刘备培养得出类拔萃,实在可惜。 “玄德若想招揽一些懂得军事谋略的人才,还需要虚心一些。有很多人和你一样,对各方诸侯都不满意,情愿隐匿不仕,若对人才太过苛刻,挑剔对方的人品,总归寻不到合心意的同伴。” 刘备来了兴趣:“这样的人才要在哪里才能找到?” “每个州郡都有名门望族,族里的年轻子弟会聚集在一起学习,世家子弟彼此熟悉,只要能认识一两个,通过互相引荐就能快速招揽大量人才。” “世家子弟既有家族,不可能拖家带口跟我走,如此还是无意义。”刘备轻轻叹气,“令君算了,我对你态度也不好,你不必费心帮我出主意,这些事以后我再想办法。” ……刘备所虑并非无道理,除非他拥有稳固不丢失的地盘,否则没有任何身负家族的人能追随他,此别后只能看他造化,是鱼跃于渊还是销声匿迹,都只凭天意。 “玄德喜爱圣人,可知世上圣人少有,务必要把才能放在首要考核,品德是次要的。乱世用奇才,治世用君子,此乃选拔人才之道。” “备记下了。”刘备拱手,“我不是挑剔先生人品,只是担忧朝中局势,我走之后曹公和陛下的关系必然更差,若矛盾爆发,希望先生能劝陛下主动退一步,也劝曹公为了名声好听尽量少杀人,备势孤,也只能仰仗先生居中调停几分。” 荀彧心口微微被刺痛,像有细针在扎:“像你这样为国征战的人没有消失,任何人妄图废汉自立都会背负骂名。我既无心算计你,一切还有转圜余地,废立之事不急于一时,再看吧。” “你不好意思劝陛下退位,我不为难你。若我死在乱军之中,还望先生告知陛下我今日所说,恕备无能将他救出,也劝曹公给他家人寻个去处,饶恕那些忠诚皇帝的官员,不要留下害贤之名。” “……好。”荀彧麻木地轻声答应,“我答应你,你若战死了,我就告诉他们你的话,料理好一切后再去找你。” “先生不必来找我,好好活着吧。”刘备回避着荀彧的目光,拒绝道,“你我的缘分如叶子上的露水,太阳升起便会消失无踪,与其追寻得不到的,不如珍惜已拥有的。” “太阳若是永不升起,露水便永不会消失……”荀彧神情黯淡,“我真期盼天不要亮起来,让你我永堕黑暗之中,让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也好一直拥有你。” 荀彧赤裸裸的表白让刘备心中有些慌乱,他退后两步,干笑两声道:“天还是早些亮起来得好,长夜难明,未见得是好事。” “若能像露水一样消散在太阳的光辉中,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荀彧侧头看向跳动的火焰,那热浪像是要融化整个世界,在没有太阳的夜里,这炽热的柴火足以代替太阳驱散心中孤寒。一旦太阳真的升起,还有谁会在乎火焰? 他在一片火光中微微低垂下头,轻诵道:“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 “先生念的是……什么?” 荀彧笑了笑,没有回答,刘备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左将军,我再教你最后一课,于你今后的人生大有裨益。”荀彧缓缓开口道,“你性格轻率、急躁,性情暴烈如火,老子云‘奈何万乘之主,而以身轻天下?轻则失根,躁则失君。’意思就是有德之主不可轻狂冒进,否则失去存地和自身安全。平日作战不可以身犯险,更不可凭借情感和好恶去行事。玄德既无根本,又无依靠,当固本以成事;不善战,则以守代攻,养军蓄锐,练军方针以防御为上,据守地势险要,兵贵少而精。” 听闻荀彧如此悉心教导,刘备也暂且卸下防备,恭敬道:“荀师……备记下了,会保全好自身,不会轻易送死的,你放心。” “嗯。”荀彧心中钝痛,还是强打精神提点,“我能为你传授的知识有限,早些找到良才贤师才能学到更多。要一辈子坚守道义很难,我没有做到,希望你能坚持下去。” “……好。”刘备知道荀彧爱惜自己,他原谅不了曹cao及麾下的所作所为,但对荀文若总是心情复杂,除了对他为求天下太平认为屠戮百姓无可厚非的恨意,还有一丝莫名的敬爱和畏惧。这样又爱又恨还带着丝丝嫉妒的情感让刘备的内心产生了剧烈的动摇,更别说这个人还有着能洞悉世事的智谋…… 不想输给他。天底下一定还有比他更好的人,更聪明、更优秀,也更善良。 “总有一天,我会找到属于我的荀文若。”刘备凝视着被雨雾遮蔽的月亮,他笃定道,“他会永远支持、理解、追随我,而我也会守护他的理想,尊重他,让他成为真正的圣人。让他足以流芳百世,不必遗臭万年。” 不要走……荀彧想伸出手去抓住面前这只即将飞走的小鸟,最后却将手停在空中,只剩下点点泪水在眼眶打转。刘玄德离得太近,也太遥远了,小鸟的呓语听起来是那样美好又不切实际。这巨大的笼子再也困不住他,他的心早就飞走了,也带走了雨后山林里自由芬芳的空气。从此许昌城只是一座死气沉沉的牢笼,笼子里关着一群没有犯错却仍旧引颈待戮的囚犯,等着为这个庞大的帝国殉葬。 刘玄德要去寻找真正的圣人,自然不会再多看身后的罪人一眼。荀彧后退了几步,背靠着墙壁寻求些许安稳,烟雾在他们之间形成一道屏障,也成为不可逾越的鸿沟,就连刘备的背影都在烟雾中变得越来越朦胧,仿佛随时随地都会消失。 “……难道是我想遗臭万年?”荀彧喃喃自语,他心中苦涩,却无人可以倾诉。曾经的理想,曾经的抱负,那些善良和正义如今都化为泡影,只剩下精神上沉重的枷锁和无法挣脱的疲惫。 “先生不必自怨自艾,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我就是有些好奇,”刘备转过身来,笑意吟吟地注视着荀彧,“你屠过哪座城?” 荀彧心中一颤,他没想到刘备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他的目光略微低垂,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片刻后,他缓缓地抬起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深深的悲哀和无奈。 “鄄城。”荀彧嗓音轻微发颤,但还是保持镇定道,“兴平元年,曹公屠徐州,吕布进攻兖州,兖州诸郡皆叛曹而迎吕,我请夏侯元让镇压了兖州叛军,守住鄄城。” “这算什么?”刘备不解,“听起来你只是防守,怎么能算屠城?” “那些兖州叛军……只是一群害怕被屠戮的普通百姓。他们当初把我们当成英雄、救世主,箪食壶浆迎接曹军入主兖州,直到徐州之难后……” 刘备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平和道:“事情已经发生,就不要再过多纠结了,多布施一些仁政,就当是弥补吧。” 荀彧郑重地点了点头,他道:“待天下平定后,我会尽己所能,劝曹公施行仁政,让百姓安居乐业,不再遭受战乱之苦。” 刘备微微笑了笑道:“荀令君,其实你并不后悔吧?曹公屠徐州也好,你镇压兖州也好,在你们眼里这只是平定天下的必要手段。你们拼命对我示好,也无非是想让我认可你们,并不是真的懊悔自己的所作所为。重来一次也好,重来十次也罢,你们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不会有任何改变,何必盼着早点认识我?” “你本来就是我计划外的存在……”荀彧注视着刘备的双眸似乎藏着无限的温柔,又有着无尽的冷漠,“孔子编撰《春秋》一书,他道:知我者,罪我者,其惟《春秋》乎!意思是这件事虽然会遭致后人的夸奖和批判,但功在千秋,不在一时。或许我的人生也如是,虽未见得光明磊落,但也无处退缩。”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刘备重复着荀彧的话语,道,“荀先生对自己选择的道路如此坚定,为何又要放过我?” 荀彧闻言,轻轻一笑,他望向庙外那辽阔的天地,仿佛在寻找着什么答案。“放过你?”他开口道,“刘备,你错了,我并非放过你,只是希望你能明白,争夺天下和追求道义,本来就是冲突的。杀了你很容易,只是让你背负着光明和骄傲死去。像这样殉道的正人君子太多了,陈公台就是其中一个,他的下场是什么?民间嘲弄他是背主小人,他的殉道换来了什么?” “至少,我会记得他。” “就算你记得他,又如何?”荀彧的神情逐渐恢复自信、洒脱,还带着一些玩味和嘲弄,“就算杨彪、孔融、我从兄荀悦,全部殉国而死,再加上陈公台,又能如何?他们也只会被人嘲弄、无休无止地嘲弄,或是骂他们背主,或者骂他们不识时务,或者嘲弄他们没有能力为国尽忠,只要民间愿意,可以拿出一万种理由嘲弄这些正人君子,谁会在意他们对国家的忠诚、对百姓的慈悲?” 刘备咬牙:“……我在乎。” “百姓再怎么被屠戮,也只会崇拜强者。屠戮越多就越是被后人崇拜;正人君子说再多仁爱之道,也只会被人嘲笑书生空谈,即使为国为民而死,换来的只是更多嘲笑。这就是你爱戴的百姓,谁屠杀他们,他们就歌颂谁;谁谈论仁义,他们就鄙夷谁、唾骂谁。你爱戴皇帝,皇帝要你为他而死;你爱惜百姓,百姓也要你为他们而死。”荀彧道,“刘玄德,你要牺牲你的性命去救皇帝、救百姓,那你得到的骂名将远远胜过所有人!救不出来你要挨骂,救出来了没保护好你要挨骂,保护好了别人还是怀疑你心存野心,你一样要挨骂!” 刘备抿唇道:“我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只希望自己问心无愧。” “你保不住家人,救不了皇帝,护不住国家和百姓,所有人都会嘲弄你、谩骂你、指责你,即便如此,你还是觉得无怨无悔吗?” “荀文若,我没有退路了。”刘备显得很平静,神情还带着一些俏皮,“自从曹孟德屠徐州,陶恭祖向我求救那一刻起,我就没有退路了。以前还能指望能跟我哥在一起,可他把刘幽州杀了,幽州百姓陷入痛苦混乱之中,他再也保护不了我了。我希望所有人都记住他,是个抗击乌桓的大英雄,不止是个坏蛋。幽州男儿不是孬种,我要为我哥犯下的过错赎罪,也要对得起他的栽培,不能给他丢脸。” ……说不好你们俩是谁给谁丢脸。 “没用的,刘玄德……只要你赢不了,没人会记得你的好。人类只会歌颂胜利者,输家的名字都不配在史书上留一笔。道义向来由赢家定义,没有人想听乱世中的一具白骨谈论道义。”荀彧眯起双眼,轻声道,“刘玄德,赢一次吧,让天下人听见你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