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失而复得

      第三十章

    刘备离开的时候,特意往回瞟了一眼,看到荀彧抱着膝盖,看起来孤零零的样子。有那么片刻,他忽然心软了,很想回到他身边去。最后还是狠下心来,选择离开。夜空中落下了密密细雨,划过脸颊,像眼泪一样。

    他如今也终该明白人不可轻信了吧。敌人也好,朋友也罢。但愿他以后……别再犯傻了。

    客人都离开了,酒馆安静得让人害怕。

    “客官?”

    听到声音,荀彧惊喜地抬起头,向门口望去。

    掌柜的赔笑:“小店打烊了……”

    荀彧难掩失望,淡淡回答:“知道了,再待片刻就走。”

    “行,你是恩公的朋友,想待多久都可以。”

    恩公……朋友?

    呵。真是讽刺。

    荀彧惨淡地笑了笑,低着头不说话。

    “那个……”

    “我不是说了吗,待会儿就走。”

    “……是我。”

    荀彧抬起头,讶异地看着来人。

    刘备站在门口,尴尬地笑了笑。

    “我……呃……忘记拿剑了。”

    荀彧转头看了看地上,果然,天子的剑还静静躺在一旁。

    刘备小心地避开荀彧,弯腰拿剑。

    荀彧从身后紧紧抱住刘备。

    刘备手中剑哐当落地。

    “不是叫你滚了吗,还回来做什么?”

    “滚滚滚,马上滚,你放手我就滚。”

    “不放。”

    “别闹,你不放我没法滚。”

    “那就别滚了。”

    “别介,我现在身上痒痒,就想滚一滚,你可千万别不让我滚。”

    荀彧想了想,红着脸松开手,走到门边关上门,转过身看着地面。

    “你要是痒的话,就在地上蹭蹭吧,我不会笑你的。”

    刘备哑口无言。

    “这不太合适吧,毕竟我还要滚回主子身边去,没什么空。”

    荀彧闻言,反手压着门闩,背抵着门,低着头不讲话。

    “荀先生,你这是何意?你守着门,我总不能从窗户跳出去吧。”

    荀彧不看刘备:“这里是二楼,跳下去会摔伤的。”

    说句舍不得我会死吗?刘备无语了。

    “二楼嘛,又不是二十楼,摔不死就行。”

    眼见刘备提着剑走到窗边,荀彧急了,“你要是摔伤了,主公是不会心疼的!”

    说句你心疼会死吗?刘备撩开帘子,看了看黑漆漆的路面。

    “做奴才就是这命,我认了。”

    说着,把剑别在腰带上,一手撑着窗沿,一脚踏出窗外,咬紧牙关……

    “他又不在乎你,为他做到这个份上,值得吗?”

    刘备牙没咬住,差点笑出声来,缓了许久才止住笑,坐在窗框,准备抱着头跳下去,还是回了荀彧一句。

    “值。”

    “等等,先别跳。”荀彧犹豫片刻,板起面孔,严肃道,“我觉得你不是奴才,你是条汉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刘备往后一仰,从窗边滚了下来,倒在地上,放声大笑。

    “荀文若,你实在是太可爱了,跟你在一起,我能年轻十岁,不,二十岁,哈哈哈哈哈……”

    荀彧松了口气,走近刘备,伸出手。

    “你没事吧?”

    刘备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拉着荀彧的手坐起身。

    “……好得很。”

    想说出口的话,都被迫止音,雨雾顺着敞开的窗沁进室内,微妙的气氛在蔓延。

    “玄德。”

    “荀先生。”

    二人同时开口,听到对方的称呼,又同时改口。

    “左将军。”

    “文若。”

    ……

    短暂的沉默后,刘备打破尴尬。

    “咳……文若,你想说什么?”

    “我觉得有必要认真谈一谈,关于我们的事。”

    “嗯,你说,我听着。”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很多话都没有必要再说了。我就想问你一个问题……”荀彧十足认真地问道,“主公和我之间,只能选一个的话,你选择谁?”

    刘备毫不犹豫:“我选择死。”

    荀彧失望不已:“为什么?我不如他吗?”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死?”

    荀彧恍然道:“对啊,你那么怕死,为什么要死?”

    刘备笑:“你有没有赢过他,比我的死活更重要,给我感觉你不是真的喜欢我,你只是怕输了没面子而已。”

    “不是的。”荀彧否认,“我不是不甘心输给他,我是真的喜欢你。”

    “证据?”

    喜欢的证据?

    荀彧看着刘备的脸,想起过往种种……明明没有想过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一切都顺理成章的发生了,好像命中注定一样。也许没有什么命中注定,一切都是预先演练的结果。可是,自从那一天……原来,演对手戏的那个人不仅限是我,也可以是……别人……

    “你要证据,这就是证据。”荀彧伸手拥抱住刘备,额头抵着他的肩,微微带着鼻音撒娇道,“不可以发生那种事。你是我的,主公抢不走,谁也抢不走。”

    刘备被荀彧逗得乐出声,安抚地拍着荀彧的脊背:“荀先生,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刚才那副嚣张的样子。”

    荀彧面上一红,轻道:“我不明白……你喜欢主公吗,那又为什么要来骗我的感情?我已经放手了,难道还要我笑着祝你们幸福吗……”

    刘备摊手道:“你愿意祝福也可以啊。”

    荀彧捂着心口:“玄德…你太坏了……我都这么伤心了,为什么你都不会为我动容?”

    “我不仅不动容,甚至还有点想笑。”

    “有什么好笑的?”

    “我笑的就是你。你对曹cao不满意,不去骂他,冲我发什么火?”

    “明明是你在骗人。”

    “是我吗?傻子都看得出来,我他妈对曹cao言听计从是为了什么,为了活命。你要是不痛快,为什么不去跟曹cao说叫他别使唤我?你傻吗?你一点都不傻,你知道说了结果会是什么,你不敢说,所以有气只能向我撒。”

    荀彧悄悄搂住刘备,紧紧靠在刘备肩头。

    “我没有……”

    刘备不快道:“你有。摆出一副很痴情的样子,做的却都是伤害我的事情。荀先生,你有没有想过,你的面子没那么重要,你要尊严,别人就不能要尊严,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你说喜欢我,就要侮辱我侮辱到死吗?”

    荀彧不敢接话。

    “怎么,不敢回答了?刚才凶我的时候那么厉害?嗯?”刘备扬声,“说话啊。”

    荀彧快要哭出来:“你太凶了,主公不会喜欢你的。”

    刘备没脾气了:“完了,曹cao不会喜欢我,怎么办,我好害怕啊,你能帮我想个招吗?”

    荀彧认真道:“远离他,让他忘了你。”

    “呵,心机还挺深。你平时就是这么给你主公出谋划策的?”

    荀彧松开刘备,不看对方的眼睛,吃味地说道:“才不是。反倒是你,如果是主公在这里,你才舍不得凶他。”

    “荀先生何出此言呐?”

    “你们经常一起吃饭……”

    刘备辩解道:“在一起吃饭,怎么了?我曾在平原徐州与士卒百姓同簋而食,不过与曹公共用了几顿饭,何过之有?”

    荀彧不甘心,又道:“可是,你们还共乘一辆马车……”

    “我见他车盖之大、远胜天子,心中羡慕,坐一坐,不行吗?”

    荀彧忽略掉那刺耳的言语,委屈而酸涩道:“我亲眼所见……你二人有说有笑,一看见我,就都不讲话了……”

    刘备笑出声:“荀先生阳春白雪,我们这些下里巴人谁敢跟你讲话?怕讨您骂呀。有说有笑?我跟一匹马都能有说有笑,又如何?”

    荀彧心中一沉:“主公所赠的卢,亦是玄德心爱之物……”

    “哈哈哈……”刘备干笑几声,“荀先生真是心细如发,既然在你眼中备与曹公已是非比寻常的关系,你又如何敢介入其中?备自认问心无愧,只是世上事如何都由得我。您若真以为,备与曹公,有不可告人的暧昧,那便由您。”

    见刘备不否认,荀彧语气谨慎:“可是彧以为,刘将军与主公不该如此亲密,容易遭人非议。”

    “荀令君,”刘备长叹,“备与曹公是旧相识,曾经一起募兵、一起出生入死,如今旧友重逢,关系亲密一些奇怪吗?我刘玄德不是谄媚事人之辈,你为何如此猜忌我?”

    刘备真真假假的话语让荀彧感到迷惑,他无法从这些碎片里准确地拾起一些有作用的信息。只不过……刘备的确不是谄媚之辈,是——太不谄媚,才叫人心惊。

    即使如此,能够亲耳听到刘备否认和主公的关系,还是让荀彧心头轻轻跳动,像是一种窃喜……无论他们有没有,有什么,至少在刘玄德嘴里,是不愿意承认的。那么我呢?他想开口问,却又不敢。玄德和主公是被迫无奈,对我荀文若,可曾动真心?

    荀彧终究没有开口,只是顾左右而言他道:“既然玄德与主公关系清白,更应该反驳谣言才是。”

    刘备问道:“为什么要反驳?”

    荀彧答:“你说过,你是个爱惜名声的人,如果别人的看法影响了你的名声,你不会不在乎的。”

    刘备又问:“我在乎别人,谁在乎我?”

    荀彧心头一动。

    刘备表现得满不在意:“没有人在乎我,凭什么我要去关心那些不在乎我的人怎么想、怎么说?”

    荀彧认真道:“谁说没有人在乎你?你的亲人、兄弟、好友,还有……我在乎。”

    刘备愣了愣,苦笑道:“你的在乎比不在乎更让人生气。”

    “如果真的是我想多了,我向你道歉。”

    “你不用道歉。”

    “为什么?”

    刘备一派坦然:“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跟我没关系。你的想法只能影响你自己,它影响不了我。”

    ……

    荀彧鼓起勇气,慢慢看向刘备的双眼,迎视着对方的目光,深深地看了进去,就像初见时的遥遥相望一般。只是这一次,在对方的眼睛里,亦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如此清晰。

    “刘玄德,我好像重新认识了你”

    刘备挑了挑眉:“你还没有重新认识我。”说着,忽地靠近荀彧,双手扶着他的肩膀,对着他的嘴唇狠狠吻了下去。

    荀彧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搂紧了面前这个,看起来无比刚毅,又无比狡猾的男人,还带着点难以言说的热情似火。渐渐加深了这迟来的拥吻,一点点反客为主,噬咬着对方富有弹性的嘴唇,直啃得对方原本饱满的双唇更加肿起……

    刘备突然推开荀彧,捂着嘴怒道:“你他妈小时候喝奶是不是咬你妈咬惯了?这么大人怎么亲个嘴跟小孩子似的喜欢乱咬人?”

    荀彧耳根发红:“我回家了,告辞。”

    “等等,别走啊。”刘备连忙追上荀彧,把他压在门边,双手撑着墙壁,将荀彧圈在怀中,“我说刚才怎么感觉不对劲,小美人挺青涩的,让哥教教你。”

    荀彧眨眼:“你……确定要教我?”

    “我确定。”

    “可是……”荀彧低头看了看在自己膝盖边轻蹭的腿,眼神暗了暗,“你平常都是用这种姿势跟人亲亲么?”

    刘备站直:“没有,你想多了。”

    “还有刚才……脱衣服也是……”荀彧微微低头,“为什么会那么熟练啊……”

    刘备干笑:“不算熟练吧,其实我也挺紧张的。”

    “是么?我还以为是……做过很多次了……”

    “怎么可能?”刘备否认,“我只是太喜欢你了,情不自禁而已。”

    “亲吻也是,好像很擅长的样子。”

    “那只是你太不擅长了。”

    “是这样吗?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根本就没有不对的地方,你总是喜欢想太多!”

    “那个……我们还算是朋友吧……”

    “怎么可能是朋友?”刘备笑得尴尬极了,“明明就是好朋友。”

    “那就好……有些事情,我需要好好想一想,左将军你也是。”

    “我会好好想想的,但是——”

    “左将军,我先告辞了。你也早点回家,不要让家里人太过担心。”

    “好,多谢。”

    直到荀彧离开好半天,刘备才缓过神来,瘫坐在地上。

    我他妈……是不是被嫌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