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朵樱花 过度沉浸（萩原）

    月退凛没多久便醒了过来，发现自己靠在青年肩膀上后自然地站起身，对萩原研二点点头，“多谢照顾。”

    半长发青年没来由地感到气闷，又见她对自己伸出手，心情好转几分，抓住对方的手站起。

    萩原研二望着她秀美昳丽的脸欲言又止，想问刚才是不是做了噩梦，是否和他看到了同样的东西，但又害怕揭人伤疤。

    反倒是月退凛先一步发问，“萩原，你有发现自己兜里多东西吗？”

    白发少女从自己的兜里摸出一根签，萩原研二也在衣服口袋里摸出一根，他借着神社的灯火仔细打量着这根签。

    看样式和这座神社的签一样，签文却非常简单：

    【小吉：坤星已至　祸患避驱】

    坤代表女性，坤星往往指代有魄力、能力强大的人，大抵说的就是有一位贵人来到他身边，帮他驱散了灾祸。

    想起之前小巷里少女那救命的一拉，这位贵人指的应该就是月退凛。

    萩原研二又看向月退凛手中的签：

    【大凶：波澜不止　半生患难】

    这可不是一根好签，甚至说得太直白了一些，月退凛的人生会一直活在动荡与变故中，不断地遭遇困难。

    “是大凶啊，要不我们去找巫女帮忙挂起来？”

    将抽到的不好的签文挂在神社里，不幸就会被驱散，信运势神佛之说的人往往会这么做。不过不信这套，遵循着事在人为把签文随便一揣，该怎么做事怎么做的也大有人在。

    萩原研二之前对于抽签的态度就是讨个彩头，但做完那个奇异的梦之后，他却对这种玄学生出一点感悟，觉得世间可能真有一些无法解释的机缘。

    “不用，对我来说也许是好事。”

    玩家将签文叠好塞回兜里，玩游戏图的就是一个刺激，波澜起伏从不安定的主线剧情才是对她最好的奖励。

    半长发青年看出她这话说得诚心诚意，心里拿不准她的想法，止住了自己的话头免得冒犯她，这时才注意到兜里的手机震个不停。

    “警视厅那边让我们去做笔录。”

    “嗯，好。”

    ————

    在警视厅遇到了熟人。

    上次的老警察隔着一张桌子笑眯眯地打量着她，月退凛这次注意到他的名字【九江宗介】。

    “姑娘你怎么又进来了？”

    问得好啊。

    玩家能理解作为刑侦游戏主角的自己老是遭遇案件，但在成为一名正式警察之前，不属于警察体系的她将不断面对麻烦的笔录。

    “你们搜查一课还缺人吗？能不能提前把我招进来”，白发少女开始列举自己的优点，“破案直觉高、能打能跑、还是职业组的。”

    职业组是主控自带的身份，在被玩游戏不带脑子的玩家cao控之前，从国内顶级学校毕业，通过国家一级公务员甲级考试，实打实的干部候选人。

    这么设定的主要原因是让玩家在正式踏入警察行业时有一个更高的起点，避免长期做些端水送货的杂活，始终参与不到案件里去，最后因为游戏体验不佳投诉游戏公司。

    不过游戏中可以因为设定有一个传奇的开始，对于现实世界中的大多数人而言，还是会受到阶级制度的约束，被驯化成卑躬屈膝的狗，再踩着其他狗的尸体往上爬。

    这是玩家永远都不会接触到的领域，也是玩家永远都不会在乎的东西。

    九江宗介因为非职业组的身份，基本可以说要在警视的位置上坐进坟墓，不过他对职位升迁并不感兴趣，倒不如说他目前的职位更方便他奔走在第一线接触刑事案件。

    这位发间夹杂着些许雪色的老警察只是包容而温和地笑着，“规矩还是要守的，流程还是要走的。不过看姑娘你这情况，如果愿意配合我们的话，一点消息还是能告诉你的。”

    月退凛并不感到失望，她本就是随便一试，而九江宗介显然不是那种不懂变通的一根筋，那么……

    “我先说说我的想法。”

    ————

    这次笔录结束得很快，大概是因为两人也就是和小偷打了个照面，没接触也问不出更多东西。只是对局势更加敏感的半长发青年隐约嗅到点别的味道。

    两人相伴走在回寝的路上，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萩原研二坚持要将月退凛送到楼下，玩家对这样的安排并无异议。

    “月退……”青年仍旧对梦中那一幕耿耿于怀，想要问个清楚，“刚才在神社，你是梦到你过去的事了吗？”

    少女的反应很平淡，像是才想起有这么回事，点点头，“你知道？”

    “我看到了你的梦……其实一直想问你为什么选择当警察。”

    聊天的老手熟练地把控话题的走向，白发少女眯了眯眼，陷入沉思。

    “或许是为了破案？”

    破案才是这场侦探游戏最本质的目的，玩家偶尔也会猜想，如果自己当初选择了黑方，或许会从谜题的破解者变成谜题的制造者。

    萩原研二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她的神情，忽然停下脚步。

    白发少女随之驻足，转头疑惑地看向他，等待他的叙述。

    “我在警视厅的时候，求了个人情，稍微调查了一下你”，青年紧紧盯着少女精致的脸，确认她没有生气，“那场烂尾楼的火灾，最后被报道为意外起火，死亡人数很暧昧地用【几个流浪汉】带过了，甚至顺势做了一波用火安全宣传……没有和珠宝盗窃案牵扯上一点关系。”

    月退凛只是点了点头，被上帝精心雕琢的五官显出一种诡异的淡漠，身上那股平日里只能隐约察觉的非人感越发显著，像是放在玻璃橱窗里展示的漂亮人偶。

    “这很正常，日本警方看中公信力胜于破案率，追捕不利反让歹徒逃窜杀人，出现这么大的丑闻也只会想着压下去。”

    “况且那些死掉的人都是社会底层人员，没有太多社会联系……甚至有人连个身份都没有”，玩家想起了那个浑身散发着糜烂气息的白发女人，很中肯地评价，“每年失踪的人有那么多，放到人口部门的年终报表里，也不过是多了一串数字。”

    【这不对劲。】

    萩原研二想。

    要是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他或许都会因为这番话得出对方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人，极端的功利主义者。

    但这人偏偏是月退凛。

    那场火灾唯一的幸存者，她也曾是她口中“没有身份的人”，她失去了相依为命的母亲，甚至目睹了那么残酷的画面。

    萩原研二到现在还记得那个白发孩子跪坐在地并嚎啕大哭，记得她手心被燎出的一大串水泡，记得那种快要将世界淹没的孤独与无助。

    她应该是恨的，又或许是怨的，要么被时间冲刷过伤口逐渐使然，但唯独不该是这般平静地像在说别人的事。

    身份与态度形成的割裂感，只会将真相指向一个可能。

    那些话是月退凛对自己说的。

    因为幼小，因为没有依托，因为人微言轻，她没有怨恨的资格，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些话，迫使自己接受残酷的现实。

    重复的次数太多，似乎也能勉强将它当作事实了。

    【可是，可是这样的话……】

    青年的手掌狠狠攥紧，肌rou线条流畅的手臂上青筋暴起，出于愤懑、悲悯亦或某种他不敢言说的情感。

    【可是这样的话，她也太可怜了。】

    “为什么……还是选择当一个警察呢？”

    萩原研二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线，不让月退凛听出其中的颤抖。他又问了一便这个问题，不过他更想问的应该是——

    为什么在见识过一个行业最黑暗的一面后，还是奋不顾身地投身于此。

    玩家很疑惑地看向他，暗自怀疑这npc是不是程序出了岔子，但还是很耐心地回答，“因为想破案。”

    破了案才有经验升级，走刑侦主线才能推进剧情。最简单不过的道理，就像打文字类游戏需要点按鼠标，让下一行文本出来一样显而易见。

    萩原研二狼狈地挪开视线，他知道自己眼角一定红透了，过于强大的共情能力和充沛的情感化作一股酸涩的洪流，在他的心口激荡。

    【是这样啊。】

    因为自己的正义未能得到伸张，所以不想别人重蹈覆辙。因为淋过了太多雨，所以想为他人撑起伞。

    “所以……是为了正义？”

    他的喉头滚动着，湿润的眼眸呈现出紫水晶的光泽，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沉得喘不过气。

    少女毫不犹豫地点头，“是这样吧，将所有凶手都绳之以法只是一部分，更重要的是在悲剧发生之前便注意到端倪加以预防”，她总结了一下最近的游戏内容，忽然像想起什么有意思的事，明艳地笑了。

    “如果我成为了无案不破的警探，声名远洋。”

    如果她能推进自己的红方身份进度，增长经验值升级。

    “那么会不会有些潜在的罪犯，因为害怕我而放弃犯罪呢？”

    会不会因为她声望过高，达成虎躯一震纳头便拜的局面？

    萩原研二说不出话来。

    比起只是想找个铁饭碗以后好混日子，顺便因为小阵平也选择了这行之后能有个伴的自己，对方的格局高出太多。

    他在她面前，感到了低劣。

    正义，正义太过沉重了。

    主动背负起这一切，一个人往前走的她，会很孤独。

    可她的眼眸是那样明亮，话语是那样真挚，她毫无胆怯、勇敢坚定地走在这样一条泥泞的道路上，燃烧着自己发出光和热，要让那些黑暗里的人看见她、敬畏她。

    然而蜡烛燃烬之后，什么也不会剩下。

    这里有一个低劣的人在可怜她。在今晚，他又一次冲动地、紧紧抱住了月退凛。

    玩家一脸茫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越过萩原研二的肩膀往前望，与站在女舍门口，不知等待了多久的诸伏景光对上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