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利益

    跟小孟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市中心医院。

    陈素侯在检查室外的椅子坐着，等凌女士。

    医院这地方一直跟她犯冲，来一次就心神不宁，她打游戏一直输，只好起身去洗把脸。

    路过大堂时，门口突如其来一阵sao动，医生护士推着从救护车接下来的患者直奔急救。

    聚众的人如蜂群般，混乱拥挤地被迫分到两边，外面闹哄哄的雨声，院内的嘈杂有惊恐有焦躁，脸上却是同一种旁观的麻木。

    18年的开端，大雨之后就是大雪，天色永远低沉暗涌，鲜少有阳光明媚的时候。陈素就是在这样极端的天气度过一段日子。

    而当天医院人实在有点多，满地的潮湿和杂乱。陈素站在其中，戴了口罩，依旧挡不住刺鼻的医疗用品味道。

    推床在眼前飞快闪过，突然垂落一只瘫软的手腕，陈素一眼就看到那条纤细的Tiffany手链。

    她的目光有一瞬和人群中的小孟对视过，手机此刻响起的提示音却提醒她，有些东西传播得比亲临现场的目睹还要快。

    公司里私下的部门群已经乱成一锅粥，各种信息乱飞。

    说商厦今天有人跳楼，34层掉下来，五官都摔变形了，眼珠子溅出来蹦一米远。

    路过的直接吓晕过去。

    有人后怕却形容得眉飞色舞，说自己就站落地窗，忽然有个黑影坠落。

    ——应该价钱谈不拢呗？别人就放视频玩玩，结果人非要闹。

    ——这能不出事？

    ——这有另一个瓜，要不要听？据说惹了不该得罪的人，有太子党出面教训。

    这种事没人敢管，管了反而惹到一身sao。只能成为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同一时候，手机收到一条陌生来信：不要再跟着我。

    陈素急乱的脚步停在医院曲折上旋的步梯，抬头往上看，每一个迂回都是冰冷森然，荒无人迹，她就像站在深渊底下凝视，看不到迷宫的出口。

    ——是……

    她身上有从头浇到脚的无尽寒意，却冷静地对着屏幕敲字，小孟曾写在自己手掌心上的那个字怎么也打不出来。

    只好忽略心底涌上的直觉，明知故问地敲成：是谁？

    小孟是知道她在问什么的，却没有再给过她答案，只是许久后，手机突然收进来的一行字。

    他们迟早会有报应。

    当时陈素接到这条莫名奇妙的短信，是在兰花大道的清吧。

    秦驰宇约她，小甜心也在，这里跟上海的纸醉金迷有同样的味道。

    上海那家是当时小甜心推荐去的，陈素也是后来才知道，他们的故事是从那里开始。

    今晚选在这里，很难说是不是想复刻旧日的时光。

    秦驰宇给她点了杯鸡尾酒。他呢，搂着安捷，正跟自己的小甜心柔情蜜意地共饮一杯。

    陈素身边放着外套围巾，背倚沙发，看着对面两个，淡淡目光，迢迢如流水的笑，调侃道：“你俩现在是一点也不想装。”

    秦驰宇说早公开了。陈素敛眸思考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现在是他夺权的关键时期，秦驰宇不可能放任流言蜚语，成为对手攻击自己的手段。

    也许，安捷的身份某种程度上还能给他提供便利。

    他始终握着安捷的手，杯中酒jingye体微微晃荡，动作格外潇洒：“不是专门请你来看秀恩爱。不过，现在这个时候约你还能出来。”

    他睨过来的目光似笑非笑，叮当一声主动碰她的杯，才饮一口龙舌兰。

    陈素回答得格外淡然。只说停职这事，本质上与你无关。你们都不怕，我怕什么？

    小甜心哈哈地笑，别人这样大笑多少过于直爽大方。她却带着家庭锻造出来的，不可一世的娇嗔风情。

    “我就说你这人不一样的啦。”

    陈素无法跟外人解释过多的缘由，只稍微点明了下冯总和杨桥宴那层关系。他私下受过不少贿赂。

    不动声色地，借秦驰宇这把刀，将杨桥宴拖下水。

    秦忌惮冯总在总部那边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所以轻易不敢动。一则牵连甚广；二则没有过好的理由；又怕这个时候冯跟自己的竞争对手联合起来。

    陈素不在乎个中盘根错节，她只希望这淌浑水越浊越好。他杨桥宴也该被挫挫锐气。

    秦驰宇的心思琢磨不透，依旧是那副散漫慵懒模样。

    “最多半个月，陈素，人事就会下达通知把你调回复职。”

    小甜心中途接了个电话，拎起她的dioraddict小羊皮，快乐地朝陈素招招手，说下次你来上海，咱俩单约，才跟她的爱人kissgoodbye。

    秦驰宇说安捷已经辞职了。

    陈素猜到，“你让她辞的？”

    秦驰宇不看她，勾唇一笑，打趣道：“大智若愚啊陈组长？”

    这份恭维她不敢承受。

    可秦驰宇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

    “别这么看着我。你为什么一入职就能晋升得这么快，冯总资质平庸为什么这么多年仍能压人一头，而公司里为什么永远有人跟我分庭抗礼？到现在，冯总又为什么一脚把你踢开；你性格不争不抢，为什么突然反水对付起他来？这一切，不过利益二字驱使罢了。”

    秦驰宇身上其实有股穷人家单打独斗，野蛮生长的狠劲。

    他不隐瞒自己的卑鄙，也对自己正借安捷的帮助、安捷的家庭得到某些利益这件事非常坦荡。

    陈素回忆起小甜心刚来名域时，顶着张人工痕迹过分明显的网红脸，打印室里都是她喷的阿玛尼自我无界的香水味。

    她拿资料四处扇，颇为委屈地抱怨这里油墨味太重，眼睛都熏红了你看嘛。

    大家自动自觉远离这矜贵的大小姐作派，断定她肯定干不长远。她自己反而大方承认，上学时因为鼻子太塌，眯眯眼被暗恋对象私下喊小丑猪。

    小甜心说，不争馒头争口气。发誓这辈子再不能让任何人小瞧自己。

    所以，真不能以貌取人，连眼睛都格外娇弱的大小姐，却能承受动刀削骨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