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的幻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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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嬉带荼离来到人类的皇宫,略施法术让那本来应该成亲的公主昏倒,应该娶亲的驸马迷路。自己与荼离扮成一对佳偶,顶替这对即将举行仪式的眷侣。 她女扮男装骑在马上,他男扮女装盖着头巾,众目睽睽之下拜完天地,送入洞房。 皇宫里,一切陈设都非常奢华,尽管比不上东海龙宫,不过比起老百姓的家里还是有云泥之别。 时候不早了,一群伺候着的丫鬟嬷嬷作鸟兽状散去。 风摇曳着枝桠,在纸窗外发出沙沙的声音。 夜色如水寂静无声,唯有烛火跳动发出噼啪之响。 敖嬉用秤杆揭开大红盖头,一张美得雌雄莫辩的脸顿时被红烛照成了嫩粉色。 这回当真被虺青如得偿所愿地嫁给了敖嬉。 “开心吗?”敖嬉掀下盖头,与他喝交杯酒。 虺青如点头,浅笑着喝下那杯酒,眼底尽是餍足。 这人类的繁缛礼节她实在是不习惯,要不为了陪他偿愿断不会受这拘束。 终于,复杂的大红礼服被一层一层开解卸下,留下中层白色里衣。 “怎么样,人类的婚礼感觉如何?” “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需要做那么多道莫名其妙的事才能让一对新人见面,我们的世界里只要看对眼就可以立刻在一起。” “因为人类的婚姻通常希望维持一辈子,他们希望图个吉利的兆头。” 虺青如还是不解:“为什么人类一定要追求不可捉摸的未来呢?如果喜欢的话自然会在一起一辈子,如果不喜欢的话在一起一辈子岂不是痛苦么?好在人类的寿命只有几十年,就算痛苦也很快就能过去。” 他了解到人类世界里,新郎新娘往往在成亲当天以前都是互不认识,就决定要跟对方过一辈子,成亲当晚要和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在一起交欢,想想都觉得十分怪异。 而他们兽类就不同了,先见面亲一亲嗅一嗅,近到可以闻到彼此身上的味道,喜欢的话就可以立刻交配,交配的过程中通常伴随着强制与暴力,过后如果还觉得很想念彼此,那就决定在一起好好生活,这时才考虑到以后的问题。 人类的情感太复杂了。 兽类的方式就比较原始,途径也比较野蛮,纯粹征服与被征服。 熬嬉望着火烛下那张眉开眼笑的脸,忍不住伸手抚上他的脸颊。 “不过,嫁给我这件事对你来说真的能够让你如此满足么?” 虺青如红着脸点点头:“能属于你,是我的荣幸。” 从她救了他那天起,他便是她的了,这种找到归属的感觉对他而言非常重要,仿佛内心一直以来存在的空洞被填满了。 力量是她最骄傲的东西,他如此虔诚的臣服,也让她的虚荣的自尊心得到无限的满足。 熬嬉钳住他的手,按在身侧,在他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吻,虺青如亦很受用地阖上眼帘,静静地感受来自心上人的力量与柔情。从额头向下吻到眼角眉梢,明明她的力量足以他灰飞烟灭,可吻他的动作却那样克制,他感觉到自己整颗心都感激地颤抖。 终于与她双唇相接,微暖的感觉,分明只是两瓣软rou而已,却带来动人心弦的酥麻感,令周身苏到瘫软。 吻到意乱情迷之际,不知何时他胸前的领口已被解开,她的手从喉结一路抚摸到胸膛,最后伸进绸裤里安抚那人类形态的性器。 她轻轻拨动指尖,带给那微垂的rou芽一阵阵颤栗。 “啊……”他轻呵气,呻吟难以抑制地在唇边泛滥。 仅仅来自她的怜爱的抚摸就让他浑身颤抖,喜欢她那居高临下地俯瞰众生般的慈愍。 “想跪下来舔你,可以么?”他抬眸望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轻声小心地询问。 在这种时候,有一种强烈地想要服侍她,顶礼膜拜她的冲动。 “嗯,帮我脱衣服。”敖嬉轻抚他的头顶。 收到她的命令,宛若圣旨一样,忠实地开始执行。 他翻身下床跪到地上,用牙齿拉开腰带,褪下亵裤,一路眷恋地从脚尖吻到大腿,脑袋钻进她的双腿之间。 碰触到她花唇的一瞬间感觉内心被填满了,虔诚地含住那湿热的嫩rou,轻柔蜜意地打着圈,拨弄那颗会让她无限颤栗的小核,带给她无上的快感。柔软有力的舌尖钻入那紧致的甬道里,模仿着抽插填满那吐着水泡的泉眼。 这一刻仿佛灵魂也被交给了她,感受到生命的轻盈,如释重负。 她阖上眼帘,感受那腿间的酥麻,使用着他的唇舌,为自己带来快乐,那至诚的卑微与臣服,让她觉得能够俾睨众生,是高高在上的神明。 在这虚幻的错觉下,彼此的灵魂融为一体。 彼此的身体也融为一体,在洞房花烛夜里用人类的身体交媾,沉醉于最原始的律动和缠绵。 那时候她不可一世的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 然而在虚空的宇宙中,本来什么都没有,一切都只是短暂的幻觉,什么都不可掌控。 就连痛苦,也是幻想。 计划之外的事在不经意间发生,敖嬉发现自己怀孕了。 龙性yin,能与异族互通。传闻中,龙生九子,九子各不同。 她原以为低等级的蛇不会让自己受孕,结果发现蛇也可以。 敖嬉怀孕以后,法力日益递减。 西王母曾预言过,她将有一劫,劫数能过便飞升成道,不能过便万劫不复。 她掐着指头硬生生算出了遭逢劫难的那一日,提前把虺青如送到了西王母处避难。临走前,她再三嘱咐,无论发生什么,一定不要回来。 水云涧上的紫气愈来愈薄,原本被龙气荫蔽的山头重新覆盖了瘴毒。 那两个斜眼歪嘴的道士见龙气日益稀薄,知道山上那条龙的法力正在减退,拿了八卦镜上去捉她。 那八卦镜一照,就能显示这些精怪们内心最渴望的东西,幻化出来吸引它们走进陷阱。 他们不吃不喝足足守了七天七夜,敖嬉定力坚固,始终不迈入陷阱。 世间宝物,兵器,金钱,名利,天下,长生不老,皆为幻相,不能令她动心。 就连rou体的欲念,她亦能克制。 然而尚未成道的她究竟有所漏,最后一丝阻碍破除我执的东西,是她残存的一丝傲慢。 在她内心深处最后一丝执念便是拯救众生,希望众生将她奉若神明,顶礼膜拜。 人类的痛苦,她不能够视而不见,那些她曾经帮助过的人们痛苦的哀嚎变成了陷阱,诱惑着她走进了八卦镜。 跟着幻影进入八卦镜以后,熬嬉才发现那里面什么人都没有,全部都是她自己的身影。 她尝试用法力打碎镜子逃出来,可发现那镜子将所有施出去的法术全部反弹了回来,她所用的力量愈大,反噬得就越痛。使劲浑身解数的挣扎,换来了满身的疮痍。 可怕的是她精疲力尽,镜子却完好无损。 敖嬉终于悲哀的发现,任凭她使尽全力也有战胜不了的东西。 虺青如在西王母处所看见敖嬉走进了那术士的陷阱,急得神魂大乱,哀求西王母救她。 西王母没有出手相救,只说:“这是她自己的劫数,因为她心里还有挂碍,除非她放下执念,否则谁也救不了。” 虺青如听不明白,他没有听从敖嬉的嘱托,独自回到了水云涧。 就算他明了返回来凶多吉少,可那颗心仍然指引着他,不顾一切也要回去。 众生之爱有如萤蛾扑火,身不死,心不息。 敖嬉筋疲力尽之后忽然领悟,只要她安静地待在里面不施予攻击的力量,这镜子就奈何不了她。 反而是她胡乱进攻,有可能把自己给打死。 于是她就地而坐,潜心闭关,恢复能量。 这一坐便忘记了时间,漫长得让她觉得天地都已经毁灭了。 敖嬉的修为已经到达不吃不喝也不会死的程度,等到那两个邪方士迫不及待时,自己便开启了八卦境的机关。 届时,她感应到周围镜子忽然碎裂出一道巨缝,顷刻间化身为龙飞了出去。 “不、不可能,为什么她还没死?”斜眼方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敖嬉出去以后看到石室里满地的灵兽尸体,怒不可遏:“上次我放你们一马,不开杀戒,苦心孤诣开示教化,岂知尔等不但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 遂一把夺过他手上的八卦镜砸得粉碎,怒骂道:“不知你们从何得来这宝物,不用来替天行道,反而残害生灵,枉修道法,行者败类!” 歪嘴道士颤抖着结巴求饶:“不、不是我们,是皇帝,皇帝要我们找寻长生不老药。” 另一个急切附和道:“是是是,还有京城的达官贵人们,他们都在吃。这些法宝也是他们赏赐的,凭我们兄弟二人根本没有那么大的能力,神仙娘娘明鉴!” 此时她还不知情,在她被困在八卦镜里的这段时间,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也未曾料到这件事会毁掉她所有功德,枉顾因果,造下惨重的杀孽,被囚于地狱不得解脱。 直到她看见石室墙上那抹花纹熟悉的青色蛇皮,脑中陡然炸裂,感到天旋地转。 不可置信地将那薄如蝉翼的蛇皮从墙上取下来,放在手心里,内心受到了地动山摇般地冲击。 那青色的躯体不久前还鲜活的缠着她的尾巴。 巨大的愤怒将仁慈全部掩埋,一念入魔。 望着繁华京城中那堆寝皮食rou互相残杀的人形妖怪们,她第一次有了这样的疑问:“你们酷虐了那么多鲜活的生命,有什么资格奢求长生不老?” “人类真可笑。”尖锐地嘲讽声。 史书的手札中记载,那场漫天的yin雨下了足足三个月,水帘泼天,没有出过一个时辰的太阳。河水泛滥成灾,淹没了皇宫和城池,堤坝毁尽,农庄变成汪洋,楼宇流起瀑布。洪水冲走的人不论贵贱,不计其数。狂风绞断了树枝,砸死的人不论贵贱,不计其数。 皇帝开坛祭天祈求停雨,毫无成效。 钦天监的大臣夜观天象,斗胆禀告皇帝,说他得罪了龙王,劝告他放弃长生不老,开仓赈民,大赦天下。 被弹劾,后以忤逆罪流放。 这便是史记手札上被撕掉的那几页内容。 荼离听故事入了迷,突然间回过神来:“因为你兴起了天灾,所以才被西王母罚困在这里么?” “不光如此,你也能感受到我的心同过去有了很大变化。” 荼离点点头。 “因为我始终无法化解自己的怨恨,所以才被困在这里。” 荼离若有所思地道:“你恨的不是西王母,对么?” “我恨的是人类,那些曾经饶恕过,教导过,却依旧走在歧路,冥顽不灵的人类。” 皎洁的月色下,敖嬉的眼底仍带着一抹憎恶的光芒。 荼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用爱意去解化她的戾气:“听了这后来的故事,反倒希望虺青如真是我的前世。那样的话他又重新回到了你身边,你什么也没有失去。” 从前,他嫉妒他;现在,他同情他。 从前,他不希望自己是他;现在,他希望自己是他。 敖嬉难以自矜地拥抱住他,阖上眼帘动情地道:“你就是他,我了解业力是怎么回事。轮回不会安排无关的人相遇,不会说无关的话,如果你不是他,甚至都不会有机会听到这故事。” 荼离有些迟疑,但还是很在意一件事:“那个……孩子呢?” 熬嬉遗憾地道:“在八卦镜里就没了,能量消耗太多,补给又不足,发育不良。” 所以她出来以后才超乎寻常地生气吧,当发现孩子和爱人都没了的时候,才失去理智疯狂地报复。 “后来你杀了那两个方士吗?” 她摇了摇头:“可惜!我让他们带我去找寻那枚丹药的下落,中途被他们设机逃脱,后来我被困在这里,如今他们早已转世。” 荼离叹了口气:“原来这桩宿罪尚未了结,难怪你心头之恨难消。” 转念一想他又燃起了希望:“如果我帮你杀了他们,你的怨恨能消解吗,能从这里离开吗?” 过去,敖嬉多么希望能够将那两个臭术士剥皮拆骨,以解心头之恨。 可是现在她的想法改变了。 “不,我不要你去,上辈子他们杀了你,这辈子若你杀了他们,下辈子你们还会再见面。” 荼离震惊道:“果真如此么?” 敖嬉严肃地点头:“这就是轮回,阴阳逆转。” 差一点她无意中又开启了一个冤冤相报的故事。 荼离若有所思道:“既然死亡不是结束,那么怎么才能了结过去的业孽呢?” 敖嬉却沉默了,她尚未找出不用报仇就能终结宿孽的方法。冥冥之中,她也感应到这会是带她离开深水寒潭的无匙之门。 她摇摇头:“也许尚未到时候,机缘到时我自能悟出。当务之急,是给你找出解潭水毒的解药。” “那潭水真这么毒么,为何我没有什么感觉?” 这些日子来他能吃能睡,一点不适都没有。 “过去喝过潭水的过路人没有一个活了下来。毒发之日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夜,在此之前必须完成他们在自己梦中所承诺的事情。” 回想这些年的作为,自觉与那用道法祸害苍生的邪方士几乎无异,唯一的区别是她让这些人死的痛快一点。 她望向荼离,神色复杂:“你,觉得害怕吗?” 月色下这张脸不复当年淡漠孤傲,一万年的怨恨在她的脸上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时而颓唐,时而狠戾,眼底是凋寂的空洞,像一朵象征着死亡的彼岸花,又像一朵有毒的罂粟。 鲜艳而凄凌。 “害怕什么?” “现在的我。”她盯着他。 荼离静静地看着她的脸,良久道:“你非过去的你,可我也非过去的我,或许,时间让我变得更勇敢……我不害怕。” 刹那间闪过脑海的话被倾吐了出来,仿佛这回答来自灵魂深处。 他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那张带着惓戾的面庞,将所有恐惧摄纳起来,毅然笃定地凑近,在那冰凉的唇上落下一个吻。 他不能恐惧,他要接纳她,他要给她爱,只有爱意才能拯救濒临枯萎的灵魂。 四唇相接,敖嬉的眼里有了惊讶,只言片语不足以表达她的震撼。、 “你现在……是荼离,还是虺青如?”她的声音在颤抖。 荼离笃定地道:“虺青如已经不存在了,从身到心都不存在了,如今在你在面前,陪着你的不是虺青如,是荼离。” 熬嬉望着眼前这张脸,产生了恍如隔世的错觉。他的声音,他的语气,他说话的样子,仿若与另一个人重合,可究竟不一样了。 他握住她的手:“真正困住你的不是西王母,而是你的心。 要放他走,才会有新的开始。” “放他走……”熬嬉光是念出这三个字就感觉到心如刀绞,将下唇咬出血来。 一个不复存在的幻影,在她的心里游荡了一万年。 “你看,太阳落下了还会升起,月亮缺了还会重圆,水面不会留住来往的船只,什么都不会停留原地。放手吧,放手以后他还会回来,如果紧紧抓住过去,封闭自己的心,便不会有新的开始。如果我真是虺青如的转世,那么已经重新来到了你面前,为什么你不肯正视现在的这颗心?”荼离将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上。 他不要做谁的傀儡影子,哪怕那个人是他的前世,他要她看见现在坐在她面前活生生的自己。 熬嬉感受到掌心那剧烈的心跳,那触感无比真实。鲜活的rou体,而非记忆中无力的倒影。 不清楚是什么震撼了她的心,眼泪仿若决堤般涌出。 熬嬉哭的时候,天也会跟着下雨。 沙漠中罕见地出现了暴风雨。 她依稀想起了佛法经典中所说,诸法无我,凡夫以为有我。万相如流水,绝对充盈,同时绝对虚无。我的形态,只是幻想。我的处境,也是幻想。 她可以改变自己的心,变成任何形状。 只要她改变自己的心,天上地下没有什么地方能够困得住她。 “我好像明白了……”敖嬉忽然找到了离开这深水寒潭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