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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海边是没有秋天的。 御馔津是从荒的那些藏书里看见这种说法的，那时的她不明白这个道理，而直到她下了马车的那一刻，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海边也许不是没有秋天，而是海风实在太冷，像极了北方的雪一般的冰凉。 自幼在江户城中长大的御馔津从未见过大海，她兴奋地往前走了几步，看见面前一望无际的大海，张大了嘴地惊讶着，原来荒告诉她的所谓“一望无际的水面”，是这般模样。 “原来这就是大海呀……” 御馔津说这话时正巧被从车里下来的荒听见，他缓缓走到御馔津的身边，海风凉意刺骨，将荒的长发拂起，荒望向远方，是大海也到不了的地方。 很久以前他就来见过大海。 只是那个时候的荒尚且年幼，是那位伊邪那岐大人牵着他的手，在温和的海风之中和他慢慢走过海岸，对方那时好像还在说着什么，只是他早已忘记了。 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荒闭上了眼，往事总会在最不适合的时候浮现在他的脑海，他努力想要将这段记忆藏好，但是鼻息间的海腥味与吹过脸颊有些生疼的凉意，让荒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对方那温暖的紧紧牵着自己的手掌，和溅在他脸颊上温热的属于对方的血…… “荒大人，”荒的思绪被御馔津唤醒来，他转过身，看见是小姑娘返回车队之中去寻了厚衣服来，该是怕他受凉赶紧交给了荒，“海边真的好冷呀，还好我们听你的劝，早早准备了厚实的衣物，您快穿上吧，别着凉了。” 可是荒接过御馔津手中厚实的衣物，下一秒却双臂一张，将厚实华贵的外披披在了一旁已经开始打喷嚏的铃彦姬和缘结神身上，他的衣物宽大，刚好将两人拢在其中，不受外部冷风的侵袭。 “此次我们出门是有要事，别感染了风寒，给我添乱。” 话虽是这般说着，但裹在身上的衣物暖和宽松，铃彦姬和缘结神便是开开心心地躲在其中傻乎乎地笑，对于荒这张有些不大饶人的嘴，她们早就习以为常。 今日天气阴冷，没有太阳，海岸边便是冷了许多，但这也依旧抵挡不住小姑娘们的热情，她们要了荒的同意，便是跑去沙滩上玩了，而荒只得站在海岸上看着她们，以防发生什么意外。 “将军大人。”思金神的车队要更晚一些到达，几乎是马车停下的瞬间，思金神便打开车门来到了荒的身边。 “如何了？”荒的目光仍然停留在小姑娘们的身上，没有去看思金神，但是面上却是冷了许多。 “丰臣一族的车队早些时候已经进入日耀阁中，也正如您所料，上杉一族也跟了过来，怕是两族之间这些年的确有私下的某种交易存在。” “哼，”荒从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低垂下眼眸，看见脚边正有一路蚂蚁搬运着食物成群结队爬过，“真的是闻着味儿地跟了过来。” “是，看来幕府之中的确有叛徒，从我们查到伊邪那岐大人在职期间得到的所有封赏和财物都安置在此地后，两家也悄悄各自行动了起来，想来是觊觎已久。” 荒轻轻叹了口气，听见从他人口中提及那位大人的名字，似乎真的是已经很久远的日子了，而那日伊邪那岐中箭一幕仍旧在荒的脑海中叫嚣喧闹着，不允许他有任何一刻的忘记。 “还有一件事，”思金神看出了荒脸上有一丝悲恸，聪明的他赶紧岔开了话题，但是声音放得更轻了一些，生怕别人听见，“天皇陛下的车队，也来了。” “……长姐亲自前来了吗？”荒是预料到过天照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但是却没想到对方竟是如此明目张胆地跟在了他们的车队之后，也悄悄来到了这弹丸之地。 “天皇陛下本人仍旧在宫中，只是派人带来了一小部分的军队，驻扎在了林中，想来该是想等我们和另外两族为财争执之时，坐收鱼翁之利。” “她可不会这么简单，长姐何等聪明之人，我想除了那份价值可观的宝藏，该是……想来看我的笑话吧。” 荒的嘴角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思金神看着却是皮笑rou不笑的，可怕的很，他早些年听说过天皇陛下和幕府将军两人之间似乎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这几年来两人更是剑拔弩张的对峙着，如今瞧来越发地明显了。 朝廷与幕府之间的关系本就有些难堪，年轻的幕府将军一口一个“长姐”叫着，美貌的天皇陛下从来不去过问“幼弟”的任性，一来二去更是让所有人摸不清头脑，搞不明白这两人到底是关系好还是关系差。 如今朝廷早已想要摆脱幕府的控制，但是长久以来的束缚已经让朝廷耗费了所有的财力，若是这份意外之财能入他们的财库，想来能为朝廷的日常开支出上不少力。 他的那位长姐瞧着人温和好相处，实际上脑子里的东西就连荒都要小心上几分。 “留意着长姐那边，不要打草惊蛇。” “是。” 思金神得了命令便很快下去了，留下荒一人继续站在海岸之上望向前方，耳边是姑娘们嬉闹间的笑声，意识却是飘忽到了许多年前的战场之上，荒记得伊邪那岐那时脸上的表情，也记得对方的鲜血喷洒在自己脸上时，对方拉着他的手，好像说了什么，时间久远声音也落在了战鼓轰鸣之下，那时还尚且年少的他早已记不清了。 但是他一日也不敢忘记。 忽然天际的一声鸟鸣吸引了荒的注意，海面上的水鸟们成群结队，一个大浪打来，便是振翅起飞。 鸟儿们总是自由的，荒便是那样看着，一束金黄的羽翅便拍上了他的心弦，年轻的幕府将军呵出一口白雾，回过神反应过来如今已是秋日了。 竟然，已经三年了吗…… 他在那个秋日从自己手中放飞的鸟儿，已经离开他足足三年了。 荒低垂下双眸，脚边的蚂蚁早已离去，他便抬步又往前走了一些，天边垂落的光一缕一缕落在海面之上，波光粼粼，那晚须佐之男扒拉在他的马车车窗旁时，双眸间也是如这星落大海一般…… 自他离开后的每一个夜晚，荒都会因为怀中熟悉的温度越来越模糊而感到孤独。 他从未和他人有过如此亲密的关系，以至于这份关系忽然消逝时，一向身处高位不可一世的上位者便开始慌乱了起来，而他唯独能做到的，却是眼睁睁看着他的离开，眼睁睁放他离开。 爱情本是如此让人痛苦的东西吗…… 海风湿冷，三个小姑娘还是有些不愿意招惹秋日的大海，个个打着哆嗦跑回了荒的面前，三张嘴乱七八糟地各说各的，荒只能站在原地无语地等着她们说完第一次对大海的见解才赶着人回到车里。 荒再一次回头望向大海，而孤寂的大海没有任何的回响，年轻的幕府将军才悻悻收回了目光。 如他的这份爱慕一般，石沉大海。 荒走进日耀阁时，几乎一瞬便觉察出了无数带着敌意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便是跟在荒身后多年的御馔津都不免为这气氛感到了一丝紧张，她悄悄贴近了一些荒，又不想被人看出自己害怕了的模样。 如今阁内早已遍布丰臣和上杉一族之人，对方腰间的佩刀和凶狠的眼神总是让人有些不舒服，比起御馔津，荒沉着冷静地走着每一步，但是余光之中仍旧注意着在暗处会有人伺机而动。 他的左手搭在自己腰间那把精致的佩刀上，右手微微抬了些揽过御馔津的肩膀拉着人靠自己近了些，将小姑娘藏在自己的宽袖里。 即便早就知晓这是一场“鸿门宴”，荒也推拒不了。 “荒大人……”御馔津轻轻喊着荒的名字，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等会儿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可不能在这时候掉链子。 “等会儿我进去了你就去第三层，思金神会在那你接应你。”荒压低了声音，用着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说道。 “可是您一个人真的没关系吗……” “做好自己的事情，不用担心我。” 对方敢将自己这等身份的人邀约到这处，离开了幕府范围也离开了朝廷监视的地方，必然就是知晓该有个结果了，在得到伊邪那岐的财宝之前，他们是不会让自己出一点事的。 荒本可以不用亲自前来，但是无论如何他也不想让那位大人的遗物落入外人之手。 荒和思金神多年来的寻找终于寻到了，却不想幕府之中的叛徒在同时也将消息递出，一时间朝廷和幕府的关系更为紧张，而荒还不得不小心着自己的家臣给自己出着难题。 日耀阁为丰臣一族所有，大多规矩都是按照对方制定而遵守，便是对待荒，对方似乎也不打算有任何的宽容。 “还请将军大人将佩刀交予小人。”属于丰臣一族的武士虽是看着端正地向荒讨要着佩刀，但嘴角的戏谑仍不可避免地让他的内心感到不可一世的负气。 荒没有回话，但也没有要交出佩刀的意思，对方脸上的表情让荒很不爽，如今在这处地方他万事需得小心谨慎，他虽知晓对方定然不会拿他怎么样，但自己一人前来赴宴已经足够危险，若是唯一的武器再失去，恐要生变…… 不过是个小小的武士，竟也趁着如今是自己家族的地盘得势起来，荒的眉头微微皱了些，平日里本就冷漠严肃的表情在此刻更是阴冷几分，原本还得意的武士也不免有些害怕起来，语气只得放恭敬了些。 “大人交待我们，这次所有人都不可佩戴武器进入……还请将军大人谅解……” 对方说话时尾音都发着颤，明显是被荒的气势吓着了，荒从鼻息间发出一声冷笑，去解了腰间精致华贵的佩刀，放在对方手上时，竟也因为比别的佩刀重上几分险些从武士手中脱落，他手忙脚乱去拿好，可不敢摔了如今象征着如今幕府将军身份的佩刀。 荒瞥了对方一眼窝囊的模样，心情更是烦躁。 但在这一瞬间，也许是所谓的天意，也许也只是一个巧合，无意穿堂而过清冷的风，带着一抹熟悉的气息飘然而过，来到众人身边，被荒敏锐的寻到。 而也是在这一瞬间，荒的双眸忽然放大，他极快地转过了身，衣袖翻飞，四下寻找着什么，御馔津本想问荒发生了什么，却发现荒几乎是大跨几步，往刚才一众侍女消失的转角处追去。 “给我站住！” 荒的语气间出现了就连他自己平日里也很少有的急躁，他朝着刚才走出殿内的一列侍女们命令着，侍女们被忽然的命令声吓了一跳，也赶紧止住了步子，由着荒喘着气地走到她们面前，一一被他审视而过。 “荒、荒大人……发生什么事了……”御馔津也赶紧跟了上来，看荒将穿着打扮全都一个样式的侍女们拦下。 刚才那股气息…… 直到荒审视到最后一个姑娘，也没有如他心意地见到那有些锋利却又有些温和的笑意。 须佐之男不在这群人之中…… 那股风携着他这辈子也无法忘记的琥珀香气来到他面前时，几乎是在那一瞬，因着爱意凋落的四肢百骸苏醒了过来，漫长的岁月之中未曾有过半分消退的思恋与爱慕在这一刻将属于须佐之男的气息捕捉。 不会错的，是须佐之男…… 是须佐之男身上那股琥珀香气，夹杂着异国紫色花草的枯败，和如春日太阳般的温暖。 侍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四目相对之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荒不允许她们走她们便也不敢擅自做主。而荒在再三确认之下，依旧没能找出须佐之男，是他的错觉吗……不，不可能，他相信他的感觉从未出错，可是须佐之男也的确不在这群侍女之中…… 他到底在哪儿…… 荒努力顺着气，刚才过于突然的动作让他一时没能缓过气来，如今冷静了下来，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 “荒大人，这群侍女可有什么问题吗……”御馔津看着忽然冲动起来又忽然冷静下来的荒，摸不着头脑只敢试探性地问着。 “不，没什么……”荒甚至开始想着是否是自己对须佐之男思恋过度真的产生了错觉，未能寻到须佐之男的踪迹，他只得放着姑娘们离开，“下去吧。” “是……”姑娘们虽然也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也只是齐齐应了声缓缓下去了。 真的是……错觉吗…… 若真是错觉，那这老天爷开得玩笑是否也太过了一些…… 荒眼看着姑娘们从转角处离开，再也寻不到那一抹风中的气息，他只能作罢，面上虽是不显，但却在心底苦笑一声。 荒拍了拍御馔津的肩膀，再次往殿内走去，独独剩下御馔津一脸迷茫不知发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