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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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狱警Z调来监狱时,是他进入编制的第二年。 每天早晨固定七点起床,洗漱,给犯人点名,接着巡逻,午休,记录。他的日常生活可堪简单而规律,其中并无什么耸人听闻的事发生。偶尔犯人会打架,但那也并不影响他泡好一杯茶,同时通过一台老旧的收音机听晨间的新闻。 “40199今天怎么样,吃得多么?”Z问老狱警。 “还能怎么样,就那样呗。下个月就要上路了,没胃口也正常。”老狱警撕开一页旧杂志铺在桌上垫着吃汤面。 “之前不是判了死缓么,怎么会这么匆忙地改判死刑,这种情况很少吧?”Z问。 “嗐。上面的大罗神仙斗法,”老狱警一边吸溜坨掉的面条,一边含糊不清地回答,“有的人想让他活,有的人想让他死,最后想让他死的人赢了想让他活的人,这道理还不简单吗?这事啊,你少打听。” “是么。”年轻人叹了口气,末了又问:“师父,你说像他那样的人,怎么会进来呢?” “哎呀,什么‘那样’的人啊?没什么稀奇的,你在这呆的时间久了就知道了——这世上到处都是这样走错路的人呢。”年长的人抬起碗,面汤被他喝得干干净净。 40199是一年前从W县看守所转进J市监狱的。狱警Z初见他时,觉得这个死囚和别的人很不一样:首先是面相温和又斯文,尽管也许是因为上了些年纪,鬓角已经全白了,但始终不像那样罪大恶极的人;其次,他说话文质彬彬,总是用“请”、“劳驾”、“麻烦”这样的词,这和监狱里开口闭口都是下九流脏话的地蟊流氓们是全然不同的。这种第一印象过于好了,甚至导致Z翻看他的某份卷宗时都产生了一种迂回的惊讶:故意杀人罪——唉,这样的人,看起来连只鸟都舍不得杀呀。Z想。当然啦,这算是以貌取人,然而十多个月相处,他仍觉得这个犯人安静、不闹事,总之是很省心的,因此,他也宁愿多照顾一下。 毕竟,为难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好处呢? “40199,”Z拿警棍敲了敲牢房的铁门上的栏杆,发出哐当清脆的两声,“今天早上怎么又没吃饭啊?” “啊,警官,”40199把目光从书上抬起来,清癯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的老花镜,这叫他看远处时总是需要微微皱着眉,“今天不是很有胃口。” “对了,你上次要的东西,我带来了啊。”Z举起两本蓝色封皮的小书在窗口晃了晃。 40199闻言,放下了手上的那本书,从书桌旁起身弓着腰缓缓向门边走来。他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脚镣在水泥地上拖出金属碰撞的脆响。Z扫了扫他细瘦脚腕上累叠的血痂——那是旧伤尚未愈合,而又添上的新伤——隐约生出几分不忍,但想到他那份罄竹难书的卷宗,又觉得实在罪有应得:这种非制式脚镣专为重刑犯设计,极沉而粗糙。戴上之后,只消一天人的脚腕就会被磨起一层水泡,接着渗血、愈合、又再次磨破,这个过程周而复始,永无止境。实际上,也许这就是设计它的目的,它的沉重,或许正是为了让这些恶贯满盈之徒每走一步,都感受到自己的罪孽。 他又蹒跚地走了几步,而每走一步几乎都伴随轻微的抽气声。 “算了算了,你别过来了,”Z掏出钥匙,打开了铁门,“我给你放进来吧。” 40199愣在原地,“谢谢你啊……”他讷讷道谢。 “好啦,”Z说,“你上次那本,这么快就看完啦?” “嗯,打发一下时间,”他点点头,从狱警手里接过那两本薄薄的册子,手习惯性地摩挲封皮上的黑字——Z看见,那依稀是几个又长、又陌生的外国名字,“每次都麻烦您,真是不好意思。” “小事,”Z把警棍别回腰上,“下午记得好好吃饭啊。” “好。”他点头,下垂的眼旁堆起一点笑纹。 Z再次见到40199是将他移交给法警的下午。实际上,在私下里,他们一般不会用“移交”这么正式的词汇,他们会使用 “走了”、“送出去”这样的说法:语言自有其重量,因此,使用漫不经心的词汇可以减轻一个生命面对另一个生命即将到来的消逝所产生的负担。Z是这样的想的,所以他委婉地使用了“送走”这个词。 “师父,我去送送他。”Z说。 “行吧,”老狱警说,“快去快回啊。” 40199被单独关在一个没有窗户、狭窄逼仄的牢房里,几道铁栅栏似乎已经提前将他和生者的世界隔开。那副沉重的脚镣终于摘了下来,可他的生命只剩下这么多了:准确地来说,是十三小时零八分七秒。由于没有任何亲人来探视,因此,他也就没有任何可以交代的遗言。 Z缓步走到铁门前,“40199。”他说。 冰冷的长椅上,那个满头霜发的人抬起头来,声音几不可闻:“警官,你来了?” “唉,我听说……”Z叹了口气,斟酌着语气:“我听说,你也没个亲人来探望。你有没有什么想交代的事?如果不是特别过分,我想我可以试着帮你办一下。”尽管知道这个人是一个罪孽深重的恶徒,Z还是不得不对一个将死之人生出同情:这是一种朴素的、如露水一样的善良,是不问什么、不看什么的一种人的本义。“好歹咱们也认识这么久了。”他补充。 40199显出惊讶来,他的眼睛圆圆地睁着:“想交代的……事?”他艰难地开口,那张时常显得温厚的嘴唇现在已经因为缺水而干裂了。 “对呀,”Z说,“有没有什么以前一直想做但没做成的事?” 他那双下垂的眼睛放空盯着前方,像在几十年浑浊的生命中不断地打捞一些可供参考的回忆。接着,又过了许久,他才仿佛想起什么——几滴泪水终于从他的眼眶中漫溢出来,划过他的脸颊:“是有这么一件事……警官,是有一件小事。”他看向年轻的狱警,那里头只有颤动的恳求。 “你说吧,什么事?” “你也是L镇人,对不对?”他问。 “对。”Z点点头。 “那就请您帮我去看看一个人吧……除此之外,我罪有应得,没有别的了。” 这就是40199与Z的最后一面。之后,Z曾经循着他给的地址在L镇旁一个偏僻的墓园里找到了那座坟茔,杂草丛生在隆起的土丘上,想必已经荒废许久、无人打理。墓碑上的中年男人戴着眼镜,也是读书人的模样,Z想,这大概是他的什么好友罢?他为坟墓的主人点上了香烛,清扫了堆积在碑前的落叶,又烧了几沓纸钱——至此,算是完成了40199的遗愿。 那之后,Z又开始重复那种平静无波的生活。 热水烧开了,在瓦氏炉上发出尖鸣。布满黄渍的搪瓷杯被他满上,温暖的光束此时从监狱天井和窗栏的隙孔中钻进来,照在漂浮着茶叶而白雾蒸腾的水面上。收音机某个电台开始夹着无线电信号的电流声放晚间音乐,那是一首Z从没听过的老歌: 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 我的小路伸向远方 请你带领我吧我的小路啊 跟着爱人到遥远的边疆 他不着调地轻轻哼着,而那只金乌渐渐西沉,平凡的一天又过去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