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九折 相求
第卅九折 相求
她便对他浅浅点了一下头,道了声:“近来好?”他也只是笑了笑——看起来不熟,而如果真的不熟,要更客气几句才对,于是引起了座中另外二人的探究兴趣。 “你们是师兄妹啊?”一位问道。 “他们师父年纪那么大,哪有这样小的徒弟?”另一位笑道:“应当是萧馥华的亲戚吧?” 听得出来这二人不是师姐,瑛娴便懒怠应酬了,抬头一笑,继而慢慢调换着牌的顺序。 他也没有详细说,只介绍道:“这是阿娴——阿娴,这两位是萧师姐的好朋友,这位是黄姐,这位是麦姐。” 她抬头看去,这才认出来她们两位也是在香港和台湾得过许多电影奖项的女演员,称呼着问了个好。 “我们两个今天趁着萧馥华的东风,专程来看荷里活大明星的。”黄姐本对着瑛娴说,头一转又向麦姐道:“我们千赶万赶赶来了,只可惜早来了二十年!”说完她们一起爽朗笑了起来。 “不是我们来得早,是他生得晚了。”麦姐嗤嗤笑道:“再说什么年代了?二十岁又怎么样,只许男人吃嫩草哇!”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哪里哪里。” 黄麦二人又找些话来和他谈论,她只默默听着,有了一个可以抽离出来的空间,去观察他。他瘦了许多,下巴都尖了,青青的,但看不见胡茬。眼睛俊朗有神,浓黑的头发梳理得服帖,在这暗夜里分外英发。他说广东话的时候比说英文温柔亲切,和以前的哥哥一样。 一想到今夜还长,待这场牌散了,会和他如何度过,她手指都变得无力,拈住的牌直往下滑。 忽而黄姐又问道:“诶,阿良,我看有报纸讲,你在内地拍戏,喜欢上那个演杨贵妃的了,是不是真的?” “你们两个美人jiejie在这里,我怎么敢承认是真的,真的也要说是假的。”他笑着说完,看向她一眼,又移回目光看着手里的牌。 和她预料的不同,那夜度过得很简单,牌打到转钟,他们没有露出破绽来,直到散去,表现得只有浅薄的同门之谊。这种默契演绎一直持续了下去,他们保持着疏远客套的关系——极偶尔他来电问候,但绝口不提关于信的事,她也如常的生活。 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是不言自明的,更何况她是个剔透人,知道主动问起,也是徒增尴尬,彼此难堪。她对他的“不爱”接受的很坦然,没有哭,也没有比平时更爱笑,只是偶尔会自言自语,“很好啊,他没有可怜我,也没有绑架自己必须和我在一起。”只是在大雨瓢泼的夜晚,凉意从窗户缝隙透进来,她会下意识往右边挪,挪,挪,一直找不到那个怀抱时,突然清醒。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她始终没有和朋友以及沈照行联系,毕竟离港时太信誓旦旦,解释为何回来是件难事,也是怕沈照行继续痴缠。成日里她坐在阳台上,给早已死去的那株茶花浇水,从早到晚的看书,直到再看不清时才抬起头,楼下的街道上已流成了一条灯火的河。 本以为不会再有交集,然而事出意料。 之前她在保良局的一间儿童院里,助养了一个五岁小朋友,叫咏珊,常去陪咏珊游戏、晒太阳、做手工。咏珊在院中很特别,她的父母虽然不在了,却不能算作孤儿,是有个外祖母的。外祖母年老多病且在沙田做工,不方便带她,才送她到院里来,等读小学了再接回身边。 与咏珊也是有缘,每回分别,她都会矮矮地站在门口大喊:“娴姊姊,有你陪着我,我都不想mama了哦。”两个月前离开香港时,院方不建议她当面和咏珊告别,所以她只得留下礼物,走得悄无声息。这次回港,她第一时间和儿童院联系,去看望咏珊。 咏珊倒也不是不理她了,若是问话便答,不似从前那般叽喳,总是默默折着手里的彩纸。 “珊珊,姊姊要走咯,过几天再来陪你玩。” 珊珊点头。 她走到门口,又转过身,看到珊珊没有画画了,只是伸着rou乎乎的小手揉眼睛,埋着头抽鼻子。 “才去美国哄过孔叔良,现在又要哄珊珊。”她心内自嘲,好像她总会伤害人,总是让爱她的人,换个性格,变副模样。 她知道咏珊喜欢音乐,便提前买了两张卡通音乐剧的票,周末接珊珊去看。天色青青的,隐隐要下雨,泛着湿润的清新,她一手拿着伞,一手牵着小朋友,在车站等叮叮车。 “我们等一辆二楼没人的车,你一定想坐二楼第一排罢?”她弯腰对珊珊笑着说。珊珊看着马路,不置可否。 然而车一来,车站的众人鱼贯上车,珊珊一瞬间就顺着楼梯窜不见了。她慌忙挤进去,赶上二楼,只见珊珊占着第一排的座位,一手按在空椅子上,一手向她挥动,“娴姊姊,快来!” 到底是小孩子,这么一下,珊珊便“冰释前嫌”,偎着她的手臂问:“姊姊,你小时候喜欢音乐剧吗?”她笑着说不喜欢,因为音乐剧是他们的“对台戏”。珊珊又问,“什么是对台戏?”她搂住珊珊的肩,对台戏啊,就是剧院同时有两台演出,互相抢观众的意思。小朋友又问,“那你们抢得过吗?” 红灯了,雨也落下,噼里啪啦打着窗户,棕榈树叶雨刮器似的擦着窗,一阵泥土的潮气通过车窗弥漫进来。她半晌才说,抢得过,不少人是来看我师兄的,他长得很好看。珊珊“哇”了一声,“和姊姊一样好看吗?他现在在哪里呢?”她没有回答,微笑抚小朋友的额,“珊珊今年就要读小学了,回到婆婆身边要乖一点。” “姊姊会去广州看我吗?” “广州?” “姨婆下个月要从广州来接婆婆和我哦。”珊珊眨了眨眼睛,“婆婆说,带我去广州读书。” 去广州看望珊珊这件事,不一定能做到,故不肯许诺,她只得另寻,“珊珊,你就要过生日了,有什么愿望吗?姊姊想办法满足你。” “和爸爸mama一起去海边。” “我带你去海边好吗?” “姊姊,你陪我玩,和mama陪我一样,可还是很想爸爸,帮我找一个爸爸来,可以吗?”珊珊伸出小小食指,期盼地看着她:“就一天。” 那天后她想过很多办法。因为年少的经历,她对异性很戒备,这些年除了沈照行,没有别的异性友人,而沈又不能联系。寻找一个陌生的男人共游,不知根底,怕不能扮演好父亲——倒也见了一个专给小朋友表演魔术的人,只是那人见了她便涎皮赖脸的,她溜之大吉。 夜里洗过澡,她抱膝坐在床头,带着热水冲刷后的轻和懒,看着电话出神,她要等到一个真正灵魂出窍的时刻,失去思绪,只凭潜意识去说那声“喂。” “阿娴?”他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被电流修饰过的温柔,“这是你第一次真正给我打电话。” 她也不寒暄,一副蒙着头往前跑的架势,直直地说了和珊珊的前因原委,要请他帮忙。 他一直沉默着倾听,没有说话。 她找补道:“还好珊珊说要去海边,如果是去游乐园,就真的没办法了。我知道给你打电话不合适,只是不忍心拒绝珊珊,一则才伤过珊珊的心,二则以后也难见了,不想她离开香港前有遗憾。” 说完她等了两三秒,“没关系,你可以拒绝。如果你答应,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还这份人情,你拒绝也好。我再想想办法……再见。” 他轻轻笑了下:“其实我也有要你帮忙的地方,正愁怎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