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大越村
01.大越村
“集地之灵,降甘风雨。各得其所,庶物群生。各得其所,靡今靡古……” 祠堂梵香雾罩,从中传来人们低沉且嘁嘁喳喳的吟诵声。乌乌泱泱的几十村民跪拜在祠堂前,他们面色皆疲,弯腰顶礼的动作却行得很是规矩。 “愿上苍保佑!” “降下大雨吧!” 忽的几个衣衫褴褛的庄稼汉高声呐喊起来,村里那些庄稼枯竭焦萎,大越村这块贫瘠土地已有半年未曾降下甘霖。从飞云山引下来的河水更是日渐淤滞匮竭。 大越村村民大多都指着田地生存,若没了这指望,饿殍枕籍怕也只是坐以待毙罢了。 不足三丈宽的祠堂深处落了一处珠帘帐幔,齐聚一堂的绝望村民纷纷对着珠帘深处虔诚跪拜,仿佛那珠帘之中是大越村的所有指望。 一妇人哭哭啼啼地抱着襁褓婴儿膝行上前,“神女,神女……救救我家孩儿,他尚不足一岁……” 只见她怀中婴孩脸色蜡黄,骨瘦如柴。 沉默了少顷,珠帘帐幔后传来极轻的女子声音,只听那如暖风拂面的软润声音说道:“……愿上苍庇佑你儿。” 千巧从记事起就一直受着大越村的村民跪拜,坐着窄小坐台、受一帘之隔以外的村民跪拜是她每日的例行公事。 她是大越村村长周眳在外捡回来的孩子,在她仍是髫龄之时,周氏夫妻也不知是犯了什么惛,说是神仙托了梦,不顾周遭劝阻,将那刚捡来的孩童奉上了祠堂坐台。 可犹言奇异,开始只有村头里打铁匠老袁来拜奉那话都说不伶俐的小孩儿。当日夜里,老袁家中残疾数年的阿母一夜间腿脚活溜,欣喜若狂的打铁老袁撒了疯在村口奔走相告,“神了,真神了!我老袁阿母能走动了!” 村长老周家捡回来的神孩儿当真神通这事儿十口相传,不出半年,大越的大半村民已是她的虔诚信徒。那时她只有六岁。 大越村年年春种秋收极度依赖神女庇护,祈求风调雨顺,穰穰满家。至少过去十年一直如此。 怪就怪在,大越村这穷山僻壤的贫瘠山沟,从今年三月开始便不再有雨落下,闹了半年旱灾,大片庄稼枯的枯,死的死。本就穷土一片,几乎要闹上饥荒。 这几日跪拜景象更甚从前,大越村田地中不再有人干活播种,陷入绝境的村民夜以继日地跪在尺椽片瓦的祠堂前祷告。 “救救我大越村吧!” “求你……求上苍保佑,求上苍降下甘霖!” “……神女,神女!救救我儿,救救我儿吧……” 这些话,这惨绝即景,这半年来她看得实在太多,每一次,每一日,眼前惨象叫她心如刀绞。 夜里,连着跪拜了三天三夜的村民们终于散去,三日未眠未休的神女也终于得以歇息。 她正要从坐台上站起,脑中一阵嗡嗡作响,手脚不听使唤地发软,在她即将软瘫在地上时,一双手臂握紧了她瘦薄的肩膀。 “没事吧?千巧,你莫走动,我拿饭过来。”对上少年关切的目光,他那双最是招人的桃花眼太叫她熟悉。是周潜,周眳夫妻所生的独子,只比她小一岁,这十年间与他朝夕相处,已然情同手足。 “我无事,饭……留一点给我就好,其余的你同其他人分了吃去。”她眼前已是一片模糊,视线中的一切也几近黑白,那不足巴掌大的苍白小脸分明是破碎不堪的疲惫。 周潜皱眉怔怔看了看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确认她已经坐好了才说道:“你到底拿不拿自己身子当回事?这几日,你分了多少吃食给其他人,真以为自己饿不死了?” 说罢,周潜愤愤掀帘走出祠堂。只听得外边一阵器皿碰得叮当响的声音。 许是周潜在替她盛饭,她疲乏地闭眸想道。 “千巧,醒醒。”是周潜去而复返的声音。 我醒着啊,她想。 “……千巧,千巧?你醒醒!”周潜的声音听着有几分难言的焦急。 她从困倦中努力睁开眼,尽力了也只得瞧见眼前一片黑暗;她试图抬动手指,可身上重似灌铅。 周潜似乎还在急切地说些什么,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在用力地晃自己的肩膀,可一切无济于事。 她好似越来越累,实在抵不过那阵乏意,她贪心地琢磨道,周潜,让我睡会儿吧,就一会儿。 …… “……爹!千巧,千巧她……”耳边是周潜带着浓烈哭腔无望的嘶喊,之后便也什么都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