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各怀心事
厚重的垂地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墙上的金属挂钟指针指向凌晨四点半,鞋柜顶亮着一盏暖黄的灯。 易莲真被客厅传来的声音吵醒,他看到卧室门底下透出的一丝暖光。 “华……” 在迷蒙中喊了两句,青年才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扶着墙壁走到客厅。 他的作息一向很混乱,唯一的规律就是不会早起。昨晚又喝了酒,四点钟爬起来确实太难为他了。 易华嘉穿着简约宽松但又不适优雅的通勤装,正坐在鞋柜旁的一把小红椅上穿坡跟鞋。这些稍微小众但绝对不会显得低档的品牌高定时刻帮助她在机场也能保持良好的形象。 你感受过吗?当一个明星露着完美无瑕的笑容,端着奖杯和别人合影时,你会觉得她美,可是这种美并不深入人心。一个明星最美的时候,应该是她拥有惊人的美貌,却做着和普通人相似的事。 “早饭做好了,你再睡会,我先走了。”易华嘉穿好坡跟鞋,拉上身边一个大小正好的行李箱。 她走到窗边微微拉开窗帘,看到了小区外停着的一辆保姆车和几个狗仔。 这些狗仔是她和白腾安特意花了大价钱收买过的,虽然他们绝不会放过劲爆新闻,但普通的一些明星的尴尬瞬间——譬如打哈欠,他们是不会拍下的。 好像有点过于安静了。 易华嘉转过头去看他,后者大喇喇地坐在墙角处,弯起一条腿,正歪着头看她。 “怎么不走了?” 易莲真勾唇笑了笑。 他的感觉真的不算很好,头有点疼,昏昏沉沉的,屁股被cao得又胀又麻,能睁着眼睛保证这张脸依然赏心悦目就不错了。 “……给你买了药箱,头疼脑热或者哪里磕着碰着都可以去找药,放在床头柜里。我走了,记得锁门,有事打电话给助理。” 在娱乐圈混,交际是决定性的。易华嘉看得出来他情绪不对,但是也真的没有时间再去解决。 “好。”他点点头,还是盯着她什么都不做。 易华嘉又看看表,就拉开门走了。 门关上后,青年脸上让人放心的浅笑消失了,变得阴沉而抑郁。 什么药箱啊,她不在,什么都缓解不了他的痛苦,什么都阻止不了他继续下坠。 易华嘉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保姆车的车顶灯亮着,透过玻璃,映出了一个人的轮廓。 她停住了脚步,没法再往前,本能地想要逃避。 但是她不能。 易华嘉深吸一口气,不知道第多少次回忆前世这个时候她是如何和白腾安相处的,然后坦然地上了车。 俊美成熟的男人穿着纯黑风衣,沉默地坐在车的一边,神情平静自然,衣着和姿态都一丝不苟,除了眼底有些许青黑。 袖中,一双大手紧紧攥起,寸寸肌rou紧绷,他用了全力才没有露出半分失态。 无论她有没有前世的记忆,他都必须要装作没有前世的记忆,这样才可能被她接受。 在车顶灯下,对方波光流转的美目看着他,充满了全然的对于伙伴的信赖和随和,涂着MAC106的唇反着光,刚刚吐出嗓音清冷悦耳的语句。 如此鲜活。 不是梦境里模糊不清一闪而逝的模样,也不是反复观看了无数遍的影片里她所饰演的别人,更不是他养了二十年的替身,而是真实的,活着的易华嘉。 他几乎忍不住想立刻把她抱在怀里,不亲吻也好,厌恶他也罢,他迫切地需要确认她是真实的。 然而,波涛汹涌的心理活动在永远喜怒不形于色的白腾安面上没有半分显露。 易华嘉的话卡在喉咙里,直到气氛都有些诡异了才说出来,“腾安,怎么来了?” 腾安这个称呼,早在三四年前她就不再叫了,现在说出来只有一种到达了极点的违和感。 白腾安因为她的称呼轻颤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垂眸拿起旁边的电脑。 “有点事,顺路过来接你。《中轴线》的事也可以在路上谈一些。” 易华嘉也拿出电脑去看他发给她的文件。 没过多久她就愣住了,如果她没记错,《中轴线》是白腾安过了很久才为她拿下的电影,而且拿下时无论是片酬,还是其他的条款都说不上好看,还是因为影片整体质量不错,所以从长线收益来看利润还是可观的。 但是放在她面前的这份合同,两千万的片酬,且仅仅投入五千万资金就吞下了广告收益和20%衍生品收益,甚至他们亲近的斯威特(虚构的海外影视巨头)愿意包下冲金球奖的所有费用。如果在她32岁时,这种明显有偏袒意味的数字对他们来说确实没什么奇怪的,但是这是在七年前,以她对白腾安的了解,这几乎是现阶段他调动所有资源才能拿出的合同了。 末了,他甚至还补上一句,“明天我们去见莱利·斯科特,他对你很有兴趣。” 易华嘉诧异地挑眉。 这不正常。 莱利·斯科特是顶级导演,无论是在艺术片、文艺片还是商业片上都是享有盛名,影史留名的人物,他怎么可能会想见她?要知道,她现在手上只有一个金鸡奖,和这种人物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 “你让克里斯托弗帮你问的?” 她稍稍一思索就想通了其中关节。 奥斯卡本身是一个或多或少偏向于西方的奖项,其中既有中国市场保守的原因,也有该奖项的多为西方人的评委抱团的原因。白腾安能凭借身为纯正白人的父亲建立的关系网打通阻碍,这是她必须和他联手的一个重要因素。 谁让奥斯卡是电影界最为知名的专业奖项呢。 “嗯。”白腾安简略地应了。 他在上一世时,直到易华嘉和他结婚后才算是把所有资源都倾斜到她身上。在绝大部分时候,她都是性价比最高的演员,常常凭借有限资源做出最耀眼的成绩。哪怕是后期她在拿下奥斯卡后事业上升速度有所下降,但是那是自然趋势,她依然是当时回报率极高的女星。 他想过了,如果他早早就把资源全部倾斜到她身上,她必然会取的更好的成绩。他还会让易华嘉尽早成立她自己的公司,或者直接转移他的公司的股权给易华嘉。 易华嘉看他回应的如此自然,也说不出什么话了。 她盯着从任何角度来说都没有任何问题的男人,开始思考他是不是也记得前世的事。 这个时间点,白腾安绝不会花这么大力气帮她。 但是同样的,被数次戴稳了绿帽的白腾安也绝对不可能和和气气地坐在她对面。 “对了,你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那个意蕴永恒的纯金蛇形镶红宝石的胸针吗?” 这是一个她非常喜欢的胸针,在她拿到第一桶金的时候就买下了,并且数次佩戴。也是这枚胸针,让他抓到了她出轨易莲真,被从几十层高的楼扔了下去,后面她听说了白腾安特意仿制了一个,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迟迟没有给她,大概是觉得根本不应该做先道歉的那个吧。 这枚胸针他绝对不会忘。 然而这个时间点,她还没有在他面前佩戴过。他不可能会记得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佩戴它的,如果还带有早年的记忆,至少那枚胸针也会让他的神色有哪怕一点点的、一瞬间的变化。 白腾安从电脑屏幕上收回目光,平静地看了她一眼,“你没有和我说过那种胸针。” 说完,他又埋头敲击键盘。 她相信她的直觉,但是她更相信证据,所以她信了白腾安没有前世的记忆。 不过,她又怎么会知道白腾安确确实实在很早的时候就开始关注她。 他记得很清楚,有一次易华嘉忽然发高烧,而且助理正在休假不能立刻赶回,于是他照顾了她两天一夜。她的衣帽间有很多衣柜,而且各种类型的衣服混放,在他挨个翻找睡衣时,其中有一个衣柜就陈列着四套从头到脚都搭配精致完善的衣服,每套都很符合他的认知中易华嘉的审美,最中央的那套剪裁利落而不失奢华典雅的黑底白边修身裙装上就有那枚胸针。 上面有她的一张照片,是她穿着黑白裙,却露出了和服饰风格截然不同的快乐自由的大笑。他记得那张照片。 一直到她和他结婚后一段时间,他才第一次看见她佩戴那枚胸针。 “好吧。”易华嘉沉默了一会,然后点点头。 她是不是记得? 他心里疯狂地发问,却不形于色。 但是不论怎么样,她愿意坐在他面前就是他想要的。别的,他都可以放在次要。 “易姐,卡萨莱斯(虚构奢侈品牌)的衣服已经送来了。” 易华嘉侧头,看向木筱声。 这是她的助理,一直都很得她的信任。只不过在白腾安打算控制她后就迅速倒向白腾安了。原因,大概是因为喜欢白腾安以及嫉妒她吧,只是碍于她的存在一直没表现出来。 找个时间换掉。 “是杂志的事吧?我知道了。”她点点头。 白腾安停止了敲键盘,他无比自然地拿起电脑坐到易华嘉身边,保持着一个无法让人提出问题又显得过近的距离,把上面的内容展示给她看。 “中轴线这部片我们可以接。你应该也很奇怪是怎么拿下这么优惠的款项的,这里面除了我调动了不少资源的原因以外,还有斯威特不看好这部电影的原因。换言之,他知道我们势头很盛,不想拂了我们的面子,所以给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优惠。” 易华嘉一开始工作,尤其是在人中龙凤白腾安身边工作时就会习惯性地高度专注,那些情爱的东西被丢到脑后,她凑上前去看电脑,又拉近了两人距离,“金球奖怎么说?” “中轴线这部电影不够商业化,很难冲奖,或许认为我们会自动放弃冲奖吧。就算不放弃,包揽全部费用的条件也是有的。”白腾安感受到她的接近,顿了一会才说。 “实际上,这部电影有吸引眼球的潜力。”她勾起微笑,“编剧是哪位?” 白腾安抬头看她。 女人优越的颌骨和明亮的双眸映照着她的野心,车窗打开,清晨的狂风吹起她的长发。 正如他已经泛黄却无比清晰的记忆中一样,她自信地笑着,说,“交涉后,会有一个满意的结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