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一 生变(剧情/他分明面无表情,却仿佛地狱而来的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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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太对劲。 洛遥佯装挑选着摊上饰品,目光不露声色地在身侧扫了一圈。 她先前和郁秋商量了一番,还是没贸然决定好下一步如何行事,便计划着在城内多住上两天,昨夜打坐时她却忽然一愣,一面缥缈的云盘乍然浮现于她眼前,上头黑雾缭绕——是暗桩给她的急信。 可这紧急手信也不过闪现了几秒,若不是她与这云盘心意相通,说不明就要错过了,云盘只在霎那间就恢复成洁白棋盘的模样,消失在空气中。暗桩更是没给她留下一言半语就单方面断了两方联系,她不愿打扰床上浅眠的人,轻手轻脚出了门,却是整夜未眠。 一时之间联系不上暗桩让她心生了几分不安,似乎有什么不被把控的事情已然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而没有了消息来源,她便不得不亲自出门一趟确认。 城里的道士们似是一下子多了不少,譬如身后的几位,虽然穿着普通,言行举止却与一般百姓大有不同,她低头装作和老板谈论着价格,思绪却在一瞬间不知道转了几转。 熙熙攘攘的闹市间,这群灵修都在人群中用目光不经意地找寻着什么,又似乎刻意的落在她身上,洛遥尽量扬起一个自然的笑脸,同老板付了钱,在抬手给自己别上发饰时也顺势挡住了几道似有若无从她面上扫过的视线。 她易容出来的这张脸平平无奇,扔在人群里也不会被多加侧目,故而女孩心底一沉,那一直被她压下的不安猜测估计是成了真,含元的人已经得知郁秋身边有了个她——而她这次出行分明没让除了亲信外的任何人知晓,那么是神医谷已然暴露沦陷,还是她二人这一路来的哪一环出了错误? ——郁秋还一个人留在家里。 所有的思虑不过电光火石之间闪过,她抿着唇,装作好似对集市上的热闹不再留恋,抬手整理着额发就要离开,走至出口却被几位道人围了住,洛遥霎时咬紧了牙关,一股寒意自下而上缓缓挟持住她,她眨眨眼,装作有些茫然地问道:“你们是……?” 几人对视了一眼,为首的男人眼熟的紧,正是她初进秘境时见到的宋陵,面前几人的修为并不全数在她之上,至少脱身是没有问题的——她躲过向她伸来的那只手,目光里还是失措不安,藏在衣裙之下的手心却已经悄悄从戒中抽出半张传送符。 而那传送符不过燃起了一个角,便被更寒冷尖锐的杀意遏制住了,在烧焦的边角结了霜,洛遥一下僵住了手脚,蜷缩的指尖像被针刺了般,她整个人被定在原地,分明背后就是熙攘闹市,她却像是一脚踏入了与世隔绝的冰天雪地,一滴冷汗沿着她鬓角滑落,洛遥僵硬地抬起头来——能全面压制她的气息,甚至连挣扎喘息的时间都不给予她,就算是天元期的灵修也办不到,那么来人只能是更在之上的。 而后她便见到了那张不算陌生的脸。 陈玄背着手,铺天盖地的灵压自上而下,霎时解了她的易容丹,耳边的轰鸣声越来越大,眼前也开始一阵一阵的发黑,她是第一次如此直观的意识到自己和大乘期灵修的差距,如此之攀不可及,就算竭尽全力榨取出灵根里最后几丝灵力,她也遏制不住地被压地渐渐弯下腰去。 不、我不能倒下——不然…… 太快了,从暗桩昨晚的断讯,到自己的位置被暴露掌控,不过一夜之间,对方就确定了她的身份,甚至于如此精准地将她定位。 到底是…… 陈玄好整以暇地俯视着眼前女孩,那玄仙前辈告知他此事时他还半信半疑,这会儿见她唇边涌出的血色越来越多,却仍用那负隅顽抗的小兽一般的眼神死死瞪着自己,他冷笑一声,一切发生在他的灵境之中,要不声不响杀死一个人对他而言太过轻易,只不过—— 他看着终于跪倒在地的人,掐起她下颔逼近了问道:“小道友,那炉鼎在你这里,是不是?” 洛遥五脏六腑都被疼移了位,唇角涌出的鲜血将衣襟沾染上一大片腥红,她不太确定自己是否连七窍都开始淌血,内丹枯竭得干净,那该死的老道还在用灵威折磨着她脆弱的灵根,她缓缓弯了唇角,唇齿微动之间咳出更多的鲜红,而后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一口血啐在了陈玄脸上。 - 洛遥是被一泼冷水浇醒的。 她浑身灌了guntang的铅水般,连这盆冰水都没消解上几分,沉重得连手都抬不起来,半晌才回了神,从湿漉漉的额发下抬起眼,她被绑在椅子上,陈玄就端坐在对面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醒了?”他向她颔首,他本身生得一副端庄相貌,伪善的面目道貌岸然得让洛遥想吐,她倒是万万没想到陈玄会亲自来逮自己,女孩扯了扯嘴角,用眼角余光有一下没一下的打量着这处。 “这位小道友倒是面生得很,”陈玄端起茶杯饮了口,微一抬眼间那股该死的大乘期灵压又往她这副刚被重创过的身子上招呼,“只是不知姑娘能否解答本尊一个疑惑——” “本尊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将本尊的炉鼎掳走?” 洛遥后槽牙都要咬碎了,才没让自己发出痛呼来,陈玄惯会折磨人,她现在灵力枯竭得干净,他便用自身那磅礴灵压来一寸寸碾过她干涸的经脉,饶是如此,她还是一字一顿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察觉到那股成型的威压更加声势浩大地向她撞上来,连绑着她的椅子都发出了尖锐的“咯吱”响声,洛遥咬紧牙关,打定了决心不再回答任何,却没想陈玄忽然一收自己的灵力,转而拨开她湿透的额发,拇指指腹轻抚着她眉心问道:“是吗?” 他从鼻腔哼出笑声,额心也倏然浮现出一朵芙蓉花纹,不同于洛遥那朵浅淡的紫白色,而是更加紫红似墨黑般的觳觫,陈玄对上她有些错愕的眼神,冷笑道:“那么,现在你听懂了?” 洛遥定定地看着他,眼底的嫌恶终于不再掩饰地肆意增长,她也懒得去管眉心上那朵印记是怎么被动地浮现出来的,既然自己的身份一早就被挑明,那么审时夺度下来,继续装傻除了给自己带来更多的折磨也不会有其他。 她这么长时间也只对这血契摸懂了个三两分,陈玄掐着她左右脸颊,眸色深沉地打量着那朵芙蓉,他测过女孩的根骨,那一天的反噬,居然只是个小娃娃带给他的。 一个不过是在合一境界的小丫头……也胆敢和他叫板。 洛遥长这么大来可不是什么乖孩子,打嘴炮的事就没输过,她眼见着陈玄脸色,轻轻弯了唇,吐出一口嘴中血沫,嗤笑道:“原来不巧是道长您啊,我还以为是哪位道友,连用灵根立誓的血契都能被我轻易破了,见面后还多少得提点一番呢。” “不过想来既然是陈宗主,那肯定看不上我这小辈的指点才是。” 陈玄自喉咙里挤出一阵低沉可怖的笑声,他左右打量了沦为阶下囚的女孩一番,这小妮子属实滑溜,本来以他的修为,根本犯不着和她多废话,用上个搜魂术便能知晓她将那炉鼎藏上哪里去了,不想那血契竟然还将他二人神识绑定起来,他搜不了自己的魂,自然也不放心让他人来,这才拖延到现在。 不过他给的耐心也够多了。 他一挥袖,不远处那扇沉重的大门便缓缓打开,房间里太过昏暗,洛遥这才意识到他们约摸着是在哪处府邸里,宋陵端着个托盘走上来,期间还忍不住地往她身上打量了两眼。洛遥不用想都知道自己现在肯定狼狈得要命,不说被血浸湿的长裙和脖颈,冷汗和被泼的冷水黏在身上也难受得紧,她不置一词地冷眼看着陈玄从那托盘上拿起什么,然后强行对着她灌了下去。 “咳咳……咳……”她被那辛辣的液体呛得直咳,却不合时宜地回忆起他们在秘境里给郁秋灌那续命汤药的场景,不过想来陈玄定然没这么好心给她喝什么补药,她眼睫扇动,识遍百药的味觉迅速地认出了其中几味草药。 并不是什么剧毒的药物,但和着几种她品不出来的苦味,果不其然,陈玄在下一刻就慢条斯理地介绍了这汤药: “此乃散骨汤,若无解药,三天后你便会毒发身亡。”他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本尊已在城内用灵力传音,那炉鼎若是不在乎你的命——本尊也无能为力了。” 洛遥一下僵紧了背脊,她从小泡在一堆灵丹妙药里头,寻常毒药无法一下夺去她性命……但陈玄不知道,郁秋也不知道——这会儿是万不能露怯的,她轻笑了声,抬眼看向他道:“宗主拿那炉鼎作甚,我自然也对他是一样的用法,您当真认为他会在乎我的性命?” 陈玄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居高临下又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后出口的话如同一盆凉水浇下,让她再辩驳不出半字: “当真如此?” “可我怎么听闻,小道友和他在玄仙前辈的秘境之中,可是情深意切地剖白了一番呢。” 洛遥的齿间赫然漫出一丝铁锈味。 - 她睁开被冷汗模糊的眸子,费力地去看那根几乎烧至末端的烟香,那散骨汤里的毒性和她自身的血清在相互抵制着,烧得她有些浑噩,但是三日之期即将逾尾,陈玄翘首以盼的那人却始终没有出现在他面前。 她不免松了口气。 只要郁秋不出现,现下便是有两个可能性——陈玄认定她没有任何价值,把她扔在哪个角落里等死,这样她便有一丝活下来的希望;又或者陈玄还认为她有点子用,用什么药吊着她的命……那便只能期待着古大哥或者是长老们来捞她了,总而言之两种走向她活下来的可能都不怎么大,她暗暗庆幸着,郁秋这几日和自己坦白过他还有几位失联的魔教心腹,虽然不确定那几人是否可信,但如果他能够安全……自己的死也算是有意义的—— 才怪。 可恶的老光棍,她暗地里不禁咬牙切齿,自己讨不到媳妇还要打搅别人的好事,她和郁秋才互诉心意多久,就被这该死的臭老道给拆得天各一方,要是天道真当有灵,第一个就该劈死这家伙。 又或者是等自己死后变成鬼魂来索命,叫这老畜生堕入十八层地狱才好。 她头晕眼花,只得靠着些乱七八糟的想象来熬清醒自己的意识,而后后知后觉,噢,这混蛋好像不是个光棍……只是那姑娘身体不太好,没怎么抛头露面过,陈玄也不太提她,所以这在众人耳里也只是个听个响的事,也有人传闻那女孩美若天仙,实在符合被金屋藏娇的身份,都是些小十几年前的趣闻,近两百岁的含元宗主娶了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虽说修仙之人多数长寿,陈玄看上去也就是个年轻大叔模样…… 耳边的嗡嗡声越发闹人,她听着似乎有下人来汇报时间,才后知后觉只剩下三个时辰了。 死到临头,她居然也完全没什么后悔的心情,倒是不甘居多, 还是自己行事不周,想着那疯仙就剩一口气了,还被她揍了一顿,不说魂飞魄散也应该快了才对,没想到还有气力通风报信。 幸好只是自己—— 也就在她昏昏欲睡的时候,变故突生。 半掩的红木门被倏然炸开,两截焦黑的门身直直撞入静谧得落针可闻的室内,往陈玄身上招呼去,陈玄脸色大变,宽袖一挥,于是这两扇半截入土的木头便擦着他的边被掀飞到两侧,其中一边好死不死地砸在了洛遥身旁,女孩咬牙切齿地在心里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她本来就因为那毒药有些耳鸣,现在更是被震得头晕目眩,不由地吐出一口淤血。 倒是也让她从浑噩的状态里回复了两分清明。 漫天烟尘中,她被呛得也咳了几声,抬起头却不免周身剧烈地一颤。 迈步而入的身影从容不迫,来人着一袭暗纹黑袍,眉如墨画,唇红齿白,只一双桃花眸中冷漠得没有丝毫波动,从衣袍中露出的一截白皙修长的指间沾满了鲜血,分外妖冶,他轻描淡写地环顾了一周室内,与洛遥愣怔的目光短暂相接了一瞬又流转开来,他立在门边,身段颀长如玉,分明面无表情,却仿佛地狱而来的恶鬼。 这里的人没有不认得他的。 不妨说他们根本想不到,等了三天的人就这般大摇大摆地送上了门。 郁秋神色淡然,身侧的魔气有如血色缭绕,轻而易举地就闯入了含元宗精心为他设下的天罗地网中。 室内静默半响,还是一直守在陈玄身边不远的岳武双眼发红,率先出声。 “好啊,”他面上那道狰狞的刀疤有如蠕虫一般扭曲地爬动,壮硕的身形前迈一步,迫不及待要在陈玄面前表现一番,“母狗自己送上门来了。” 郁秋这才施舍一般看上他一眼,他面上仍然平静,对这赤裸的侮辱称呼不置一词,也没什么多余的举动,岳武先前惧了一瞬他闯入的气势,这会儿看他不动作,也稍稍放下心来,提着佩剑就要上前去擒人,陈玄皱着眉头,没劝阻他,心间却生出几分不对劲来。 “装腔作势的婊子,”岳武径直走到了他跟前,忧心的埋伏却始终没出现,他松了口气,抬起手来,“不过倒是有几分魔尊的势头,说起来,我还没cao过这个时候的……” 他话音未落,一双布满血丝的眼赫然瞪大,后知后觉那一只苍白又可怖的手已经悄无声息地从自己胸口穿了过去,浓稠的血液正顺着穿过他身体的指节,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岳武好歹也是个天元初期的灵修,居然就这么被无知无觉地一下子取了性命,众人一片愕然,就连洛遥也惊讶地瞪圆了眼。只陈玄阴翳的目光死死盯住他,没有不可置信,更多的是一种不加掩饰的恶意,他一字一顿道:“郁、秋。” 那座小山一般的身影摇晃着倒下,郁秋抽出手来,溅到脸颊的一缕血线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更如鬼魅般可怖,漠然而疏离的眼光投向他,恶鬼向他轻点了头:“陈宗主,” 他道,“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