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如故人归
叶子今天教孟忆君的恰是苏轼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念到了那几句诗词，“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读来感触颇深，心酸不已。 叶子多年教书养活自己，已经练就了一套养气的功力，虽声音有些沙哑，但面上依旧和往日没有差别，依旧是那么淡然优雅。 一首词讲解完了，又让孟忆君说了说自己的感受，外面响起了掌声，是长身玉立的笑靥浅浅的孟宴臣，窗外阳光正盛，镀了他一层浅淡的金光，恍惚间仿若故人归。 见了他，她条件反射地眼眶发酸，只好忍耐着笑着道：“孟先生。” 他微笑踱步进屋，“叶老师，讲得很好。”他走到了孟忆君身边，“今天在门外听了老师的课，把忆君交到你手里，我很放心。” “孟先生过誉了。” 叶子这次正大光明地打量他，才看出他的面容有些病态的苍白，想来就是张妈说的头疼病闹的，心便有些疼，强忍着泪意，眼眶越发酸了。 孟宴臣看出她强撑着一口气，竟不知从哪变出一个盒子来，递给叶子，叶子一愣，“孟先生？” “送叶老师的礼物。”孟宴臣见叶子不动，笑道：“孟府上上下下都有，若是没有叶老师的，岂不是无礼。” 叶子低头一笑，推拒道：“孟先生好意，我心领了，无功不受禄。” 孟忆君看着他俩来来回回的，终于起来，把礼物硬塞到叶子手里，“老师有功，他刚才还蹭了一节课呢，学费总是要掏的吧。” 叶子刚要说话，孟宴臣挑眉道：“叶老师就给我这个面子吧。”这话说的重了些，叶子只得收下，“既然如此，多谢孟先生。” 中午回去休息的时候打开一看，居然是一只精巧的金怀表，一看就价值不菲。 下午孟忆君拉着叶子去孟宴臣书房找书，恰遇上孟宴臣在桌边临帖，叶子一眼就看见他右手虎口上的一颗黑斑，心里一颤，再抬眼眼眶就带点红，孟宴臣看在眼中，不动声色，已经敲打过的事没必要再三说了。 却不知叶子心中已经有了滔天巨浪，恨不得当场把孟宴臣扒光，看他身后有没有那道疤痕。 最终她握紧了双手将冲动按捺了下去，看着孟忆君上上下下地找书，孟宴臣上前去帮忙拿下书架上面的书，感觉身后的人快把他的后背看得灼烧透顶了。 他没有回头。 晚上，孟宴臣半躺在躺椅上，手中端着玻璃杯，杯中美酒将尽，桌上已经有了一个空酒瓶了。 张妈奉命来送酒，看见孟宴臣眼眶醉得发红的样子，叹息不已，“大少爷，酒多伤身，还是少喝点吧。” 孟宴臣淡淡一笑并不作答，反问道：“叶老师可好伺候？” “好伺候，我除了给她送送饭什么的，别的她都自己干了。”张妈一边放下新酒，一边收了旧酒瓶，“叶姑娘人好，上次我和她一起出去买布料，遇见流氓闹事，多亏她临危不乱，面不改色地喝退了流氓，真是个好姑娘。” “而且我们府里的老人看着，都觉得她有些像大小姐……”此言一出，孟宴臣眉头微蹙，没有说话，张妈也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住了嘴，“大少爷都怪我多嘴多舌。” “不像，她一点都不像。”孟宴臣头痛欲裂，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你先下去，把刘玄叫来。” “是。”张妈赶紧下去。 不一会儿，刘玄就来了，“大少爷，你有什么吩咐？” 孟宴臣睁开眼睛，精光毕露，面上根本看不出他现在正在犯病，“我在崇山养病的时候，都是谁伺候的？” 刘玄说了几个人名，“人都跟着老爷夫人去了新加坡。” “我居然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他在崇山养了三年病，回府又养了一年，时而头痛欲裂天天在床上躺着，记忆也只留了一星半点，多与年幼的忆君有关。 叶子说的话搅扰了他，他找来当年在崇山救下他的徐管家，他言之凿凿就是在崇山救的他。 可是叶子看见自己写的字后就眼眶发红的样子实在不似作伪。 他想着肖亦骁送的叶子的档案信息，“帮我查一个人。” 刘玄低着头，“请大少爷吩咐。” “桌子上有张照片。”孟宴臣低声道，刘玄走到桌子面前，桌子上的照片赫然就是孟宴臣自己，刘玄惊疑不定，“大少爷？” “带着这张照片去临江镇，找认识宋天赐的人辨认一下。”孟宴臣揉了揉太阳xue，“就是妻子是叶子的宋天赐。记住这件事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包括除我以外的所有人，懂吗？”他加重了尾音。 刘玄赶紧点头称是。 刘玄回了住处收拾行囊，恰好徐管家带着酒上门，见状愣了一下，“老兄，我刚回来想找你喝酒，怎么你要走？” “大少爷让我出门办点事。”刘玄边打包行李边回答。 “什么事让你老兄去办？一定是要紧事吧。”徐管家把酒放到桌子上，看着刘玄的背影。 刘玄手上动作都没停，“说要紧也不要紧，说不要紧也要紧，这不夫人五十大寿要到了，大少爷让我去南边给夫人寻觅一个称心的寿礼。” “就这事劳你办？” 刘玄听了这话回头望了一眼徐管家，“这不是小事，老爷夫人为了避讳少爷，特意去了国外，大少爷待夫人纯孝，五十整寿那是万分看重的。” 徐管家讪讪一笑，“是我多话了，那我就不打扰你了，这酒就留在你这，等你回来一起喝。” “好。” 徐管家走到门口，顿了顿，又快步离开。 那天晚上，叶子没有睡着，一直盯着床顶挂的花球，脑子里是仍旧鲜活的宋天赐的样子，天赐走后，她没有照片，她怕天长日久忘了他，一天要想他十次，已经成了习惯，就是他化成了灰她也认得。 这天底下真的会有和别人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就连双胞胎都有细微的差别，可连手上痣都一样的人，怎么可能不是一个人？ 如果他真的是宋天赐，为何又不认自己？天赐不会这么对自己，除非他忘了自己，念及此，叶子猛然坐起。 当初她救天赐的时候，他就是失去了记忆，如果他有这种病，那他失踪后为何不会再次失去记忆呢？只有这一条理由才能解释为何他还活着却一直没有找自己。 她躁郁的心情平复下来，两行清泪从她眼角滑落。 次日一早，只有孟忆君和叶子吃了早饭，上午正上着课，张妈过来叫人，不好意思对叶子一笑，“顾小姐来了，大少爷叫小小姐先别学了，去别院打网球。” 叶子收了书，笑着对孟忆君道：“你去吧。” “老师和我一起去吧。”说着，孟忆君拉住叶子的手，叶子无法只能跟着过去。 到了别院，孟宴臣身穿西式网球装，半袖短裤，上面穿了黑夹克，整个人汗出涔涔，一边擦汗一边和一个相似装扮长相姝丽的女子说话。 “这么说，杜家和董家的事很快就要了结了。孟宴臣，你还真是狠心。”顾小曼晃着球拍打量着孟宴臣，看着孟宴臣本来含笑的视线移到了别处，她听到了身后孟忆君说话的声音，没有回头，紧接着就看见孟宴臣的视线被什么紧紧吸引了，几乎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这样的目光是不会落在孟忆君身上的，出于女人的本能，她很快察觉到了异样，回头看去，只见孟忆君蹙眉正在和下人说着什么，她身边站着一个身体略高挑的漂亮姑娘，浅青色的长马褂勾勒出她纤细的腰线，她梳在脑后居然是妇人发髻，一根银簪插在发髻上，整个人素雅清新婷婷袅袅的。 她正在安慰孟忆君，顾小曼回过头，看着孟宴臣，他不知在想什么，但是目光没有移开，一想到孟宴臣很可能是无意识地被吸引，就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孟宴臣，你也有今天啊。” 孟宴臣回过神看向顾小曼，“怎么了？” “听说你这个新家教老师是肖亦骁推荐的，她长得有点像孟沁，别是肖亦骁别有用心吧。”顾小曼笑着调侃，孟宴臣的脸冷下来，“不想玩就走，别说这些烦人的话。” “好好好，我错了行了吧。”说着，撇了撇嘴，那边孟忆君拉着叶子过来了，“顾阿姨，你有多带网球服吗？” 顾小曼放下球拍，捏了捏孟忆君鼻子，“说多少遍，叫jiejie。” 孟忆君挺了挺鼻子，“顾jiejie，你有多带网球服吗？” “没有，你要做什么？”顾小曼道，叶子看着孟宴臣表情有些不好，拉了拉孟忆君的手，“忆君是想帮我借衣服，不用了，反正我也不会，你们玩就好了。” 孟宴臣怕叶子误会，赶忙勾了勾唇，“我有一套没穿过的网球服放在更衣室，你要不要试试？” “不用了。”叶子抬头看向孟宴臣，孟宴臣琢磨了一下，“叶老师接受不了我们这种装束？” 叶子红了脸，“没有，我也没有这么老派。我只想着我不会，你们玩就好。” “不练怎么会呢？叶老师要是不嫌弃我，就去换衣服吧。”孟宴臣说着，见叶子没反对，就招手让下人带叶子和孟忆君去换衣服。 下人直接把叶子领到了孟宴臣的换衣间，叶子深吸了一口气，脱了外套换上了崭新的网球服，按照孟宴臣尺寸定制的衣服穿在叶子身上肩膀和腰身都有些大，活像是小孩穿大人的衣服，幸好短裤上是可以自己调节长短的带子。 她想了想将上衣扎到了裤子里，系好了裤带，出门见换好衣服的孟忆君，忆君的衣服半袖加长裤。孟忆君看着叶子的穿着，“老师，这样也很好看！” 两个人出了门，顾小曼看了眼叶子，大声道：“我和孟忆君玩一会儿，既然是你们家的客人，就你去教她吧。”说着，朝孟忆君招了招手，两个人就隔着网玩了起来。 孟宴臣拎着球拍款款朝叶子走来，站在她面前，“以前玩过吗？” “没有。”叶子无奈一笑，“连球拍都没摸过。” 孟宴臣点了点头，“看来教会你有难度啊。”语气轻慢，好似有点不想教的意思。 叶子笑意淡了淡，眼眸也垂了下去，“刚才我说不玩，是你非得让我换衣服的。” 孟宴臣听出了一丝委屈，赶紧道：“开个玩笑，叶老师别介意。” 他带着叶子来到一边，从握拍和站立的姿势开始教起，边说边指着叶子的身体部位，开始不动手的校正，“膝盖再弯一弯，重心要降低，双手自然放松放在前面……” “很好，来球的时候拍面一直朝外……用转身的力量打球……” 那边顾小曼和忆君玩得已经热火朝天了，虽然忆君技术不错但到底年纪小身体不大，顾小曼逗小孩一样和她玩。 这边叶子挥球的时候总是不得要领，孟宴臣忍不住上手捏住叶子的手纠正，二人手指相触，身体也离得很近，彼此能感受到对方的温度，叶子没有面红耳赤，孟宴臣却觉得胸膛像是燃了一把火，这边纠正了姿势后，叶子忍不住道：“你右手虎口有一颗小痣，我丈夫的手上也有同样的痣。” 孟宴臣微微一愣，声音出乎意料地轻柔，“我没什么印象了。”这话倒也奇怪，本该斩钉截铁地再否认，语焉不详的话倒像是他确实经历过，只是忘了。 这两个人看着彼此，叶子还想再问些什么，那边顾小曼大声问：“教会没有？过来玩。” 孟宴臣带着叶子上了场，顾小曼和孟忆君一队，孟宴臣一边和叶子讲解规则，一边指挥叶子发球。 叶子也没有练过几次，上手却极快，很快就打得有模有样了，虽然姿势还是不完美，也能接球了。 孟宴臣始终在她后面兜着，视线就没离开过她。 几个人玩得开心，玩了一会儿，都是汗涔涔的。 下场休息，顾小曼和叶子聊了起来，得知叶子有报考大学的心愿，给叶子说了自己几个知道的比较好的大学，孟宴臣在一旁听着，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