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也就是说,面对他的时候,他是叫邢风,对吧。面对邢风,你总是会控制不住自己冲动的情绪,是这样的吧。” 赵迁右盯着对面的人很久。 直到对方开口回复,“是。” 他递给面前的人一张白纸,缓缓开口,“等下,你只管写下,所看到或者想到的东西。” “其他交给我。” 对方盯着那张纸看了半天,嘴角扯出一抹笑,没来由般忽然来了句,“我想画画。” 赵迁右动作一顿,没明白,“什么?”却见她仍然执着,自顾自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是在画画。” “画什么呢?”她反复思考,却始终记不起来,只记得他很漂亮,让自己很是心动。 “有什么是真的呢?”符青喃喃自语,“什么是真的?” 赵迁右攥着她的手腕,眉头皱起,将她按在座位上,缓缓开口,“真假是相对于主观认知而言的。符合的,被称作是真,违背的,就是假的。” “符青,冷静,你慢慢听我说。” “符青,符青。” 她听见钢琴弹奏的声音,然后变成鼓点,小提琴,贝斯,交响乐。 女人独舞,血液,彩色油画,医院,白色外套。 她听见风吹来的声音,看见它的速度,来的路程,一切变得可感可量。 最终的画面,停在邢风为她开的那扇门。 符青远远地,看见邢风,他站在原地,冲着她笑,风吹开他的衣角,白色外套飘起。 下了好大一场雨,那晚月色格外明亮。 符青站在楼下好久,最终,还是把赵迁右给自己开的药扔在了车后备箱。隔着落地窗,她望着房间内的人,大抵是知道他在,所以格外安心。 她点烟,坐在房间角落,在只开了一盏灯的房间,看邢风画画。 他最近画的都是素描,袖口蹭得黑黑的。 符青觉得有意思,听着安静房间内,唯一的笔尖摩擦声。她连着抽了一包烟,才算觉得有些过分,于是熄灭烟,借着月色来欣赏美色。 邢风知道她在看,也不觉得害羞。他余光瞥到符青,嘴角噙着笑,笔尖一转,画了一半的风景变成那人的侧脸。 画一笔,就借着机会看符青一眼。 她知道他那心思,就装着不知道。 大概过了很久,邢风也许是忍不住了,忽然开口,“去,哪儿了?” 他终于好奇了。符青佯装思考,停顿几秒,轻声笑,“去找别人zuoai了。” “今天那人,没你漂亮,也没你sao,无聊得很。”她随手摆弄着他废掉的画纸,撕掉一角,折纸飞机,从她表情读不出情绪。 邢风显然知道她是在随口胡扯,落笔没有丝毫停顿,盯着她眼睛看了很久。半晌,终于无奈地吐出两个字,“骗,子。” 符青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笑。 “你才是骗子。” 她后来靠在沙发上睡着了,邢风停下笔,也正好画完最后一笔,他无奈将她扶上了床,小心盖好被子。 邢风之前无意间看到了她手机里面的短信,来自一个叫赵医生的联系人。 内容他没仔细看,但知道符青生病了,他还看见上面的“遗传”。 符青很不好。 直到第二天,她接到了符飞朋友的电话。对方说符飞在酒吧醉得不省人事,他们不敢告诉符飞他妈,所以只能给她打电话。 看来他们是真的不知道他们的关系。 不过符青没打算去,然后电话就被打爆了。 所以后来她还是去了。 因为符青接到了一个意外的电话,是余晓打来的,她求自己帮帮她儿子。 符青攥着电话,半天没松手,此刻,她觉得这个世界简直荒谬透顶,于是她反问着:“求?” “对,求你,帮我把符飞接回家。”余晓的语气听起来,就像被逼到绝路。 “行,那也请你和你儿子,自此以后,都别再来烦我。”符青挂断电话。 照着定位,符青到了酒吧。直接闯进包厢,在众目睽睽之下,揪着符飞的衣领,直接将他拖了出来,“你他妈有病是不是,别在这里发疯。” 符青忽然觉得特没意思,这人。 对方却缓缓举起手,目色涣散,他扯开衣袖,上面遍布针眼。 符青眼睛陡然睁大,在震惊中,符飞嘴角扯出诡异的笑,猛地后退几步,将她带到无人的包间,指着身后,然后跪在地上,慢慢爬向她。 地上散落一地的白色粉末。 符飞闭上眼睛,倒在地上抽搐,四肢扭曲,双腿张开, 扯开领口,露出大片被jingye粘满的皮肤,痛苦地叫符青“jiejie”。 “你,怎么不爱我呢?” 他抓了一把地上的粉,发狂似的往嘴里倒。 在反应过来的瞬间,符青猛地攥起他的手腕,将他带到门边,她死死扣着他的脖颈,双眼通红,嘴角几乎咬出血,“你疯了符飞,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符青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落下来。 对面的人见到符青,似乎清醒过来。 他颤抖地,抬起手,嘴唇一张一合。 符飞终于笑了,他抬起手,对着空中,缓缓比划着什么,然后小声呢喃,“一,二,三。”他眼眶泛青,状态几近癫狂,慢慢的,拿起手中的水果刀,一把刺向自己的小腹。 血液顿时喷涌而出。 符青瞪大双眼,不可置信般抚上他的伤口,慌乱拿起手机,颤抖地拨打急救。 而那人的体温却在她怀中慢慢变冷,包厢内的时钟滴滴答答作响,符飞嘴角挂着微笑,他身体颤抖,死死盯着符青。 那瞬间,符青眼底忽然染上大片的红。眼前的画面,和数年前,舞台上的女人死去的画面重叠。 她颤抖的抬起手,死死捂着符飞腹部的伤口。那里的血却像是止不住般,一直向外流,一寸寸,染红符青的衬衫,流向她的脚底。 流淌进地砖缝隙。 屋内遍布血腥味道。 符青听见远处救护车的鸣笛,看见车上下来的医生,警察封锁场地,余晓昏倒在急救病房外。 耳边忽然响起那句,“谁赢谁输,说不准的。” 她右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进皮rou。 符飞命大,没死,但犯罪已成为事实。他在重症监护室里面躺了几天,就被警察叫走了,之后被符坚送进了所里。 就是符坚因此被调查,连带着成坚地产。 陈名给符青打了好几个电话,被她拒接了。然后托朋友转告他,这段时期别发疯,他一公职人员这个时候联系她,肯定连带着陈家一起被查。 符青回了一趟符家。 警察来家里查符飞的时候,把符坚书房彻底翻了个遍。别墅里的人被放了假,这会儿家里没人收拾,符青索性整理了一遍。 符坚有个相册,里面都是之前和季云芳一起拍的照片。 那些年代,结婚度蜜月拍照都是用相机,到时候就把里面照片冲洗出来,存在一个册子里面。她一直都没敢看。 怕看到季云芳,怕做噩梦。 但那天她还是打开了。因为里面夹着的一张照片掉落,符青想随手给它夹回去,谁知,下面一行红色字迹却格外清晰。 以至符青心中那些猜测。 在此刻,全部成了事实。 照片已经褪色,上面的人像早就不清楚,但模糊间,依旧辨认出大合照最中间站着那人。 是符坚。 最下面配有一行红色字迹:二零一五年,芜安市利阳县万里村,成坚集团考察留念。 符青离开符家别墅的时候天正好下起了雨。十月份,已经入了秋,黄色树叶落了一地,世界都变成金黄色,人们行走在路上,在故事里不停演绎着不同场景的相遇和离别。 她看见邢风远远的,站在马路对面,他仍然穿着那件发旧的水洗外套,看不清楚表情。 总之在等她。 那辆红色跑车就是这时候冲过来的,一路加速。 于是符青眼睁睁地看见对面的人倒地。 随之血液流淌遍地,大片的,如同山上连成片的枫叶,燃烧成了火,烧灼殆尽,留下女人蹲坐在地面上哭泣。 女人颤抖地抱起地面上的人,感受到他的指尖在动。 红色浸染了他白色的外套。 “邢风!” 仿佛真的做了一场梦。 “那什么是真的?” 直到她听见耳边传来,“符青,冷静,你慢慢听我说。” “邢风已经躺了两年了,符飞早已经在车祸事故中死掉了。你说的那些,都已经过去很久了。” 符青猛地睁开眼睛,她慌乱起身,只看见赵迁右坐在她对面,手里拿着一张白纸。她抬手去抓,试图找到这个世界虚假的部分,但只发现,她此刻所处的环境真实的不能再真实。 她按住胸口强烈的躁动情绪,推开椅子,闭上眼睛,试图回忆起刚刚发生的事情。 原来是做梦啊。 从什么时候起始,是在做梦呢。是从邢风画素描,还是,不对,还要再早一点,从他们在办公室zuoai开始。 赵迁右按住她的手腕,告诉她放松,继而缓缓道:“该从哪儿给你讲起呢?” 符青听见了一个故事,然后她的记忆才逐渐完整起来。 两年前,符飞自杀未遂,拘留后出来的第三天,开车撞了包括邢风在内的三人,当场二死一伤。伤的那个是邢风,但他从那次意外到现在,一直躺在病床上,到现在还没睁开眼。 符青从那时候起,就得了病。 她经常一个人呆在家里,坐在窗台角落里,看着对面的画板出神,醒来后烟头散落一地。 符青房间里一直放着一张旧照片,是两年前在符家别墅找到的,就在邢风出事那天上午,她拿着照片去质问他,接近自己的目的,是不是想为死掉的母亲,报复曾经在万里村考察强jian过她的符坚。 符青一直都知道,邢风接近她的目的,所以她说,“骗我可以,千万别被我发现。” 死的两人,其中一个就是符飞。 他最喜欢的那辆红色跑车,被撞得稀巴烂。符飞头破血流,面目全非,血液浸染整个驾驶座。后来尸检时候,检测出他体内毒品含量高达百分之二十八。 在医院的时候,他脱下来的衣服转交给了家属。 也就是符青。 符青瞥见角落里的沾上血的,自己那件旧衬衫。 忽然想起,万里村,她揪着他的衬衫衣领,酒吧包厢,他解开衬衫扣子,露出手臂上的针孔。 她骂符飞疯子。 符青呆呆望着天空,听着邢风床头仪器发出滴滴的声音。 那瞬间,窗外忽然下起雪,她慢慢转头,透过窗户玻璃,望见大片的白。 邢风,又是一年冬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