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你是认真的?”陈苏问她。 一瞬间,符青都不知该怎么回答了,所以就没再回答,也没再继续之前的话题。 她和陈苏一共喝了一打啤酒,对方早就醉了,只剩下清醒无比的符青,她把陈苏扛到床上,去上了个厕所,刚想回宿舍,陈苏忽然睁开了眼睛。 陈苏冲符青摆手,“和你说个秘密。”她凑近,对方却摇了摇头,又摆摆手,重复道:“你再近点。” 什么跟什么这都是。 她就差贴陈苏耳朵上了。 结果陈苏一身酒味儿,呼吸也是,还没说话就开始吐。符青无奈,扶着她的脑袋,举着垃圾桶,任由着她吐。 在陈苏吐的不知道第几轮儿,符青后悔了,早知道不找这人喝酒了。怪了,明明她才喝四瓶,剩下的都是自己喝的。 大概她今天晚上是走不成了。但这人的家里就一张单人床算是啥意思。 符青去衣柜里翻了半天,总算找到一个薄被子,然后靠在沙发上,正打算躺会儿。 对方却睁开眼睛,叹了口气,忽然开口,“符青,你知道那个邢风。”顿了顿,她又继续道:“邢风他妈,是我好朋友。” “知道了知道了,你休息会儿吧。”符青闭着眼睛,刚要睡着,却想起刚刚陈苏说的话,猛地翻身起来。 什么。 邢风他mama。 符青把身上的被子扔到一边,皱眉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陈苏咧着嘴傻了吧唧的笑了一下,然后扯着被子,躺的四仰八叉,对着空气喃喃自语,“苏晓玉,是我好朋友。我在村儿上就这么一个朋友,要不说邢风长那么漂亮,就随他mama,他mama漂亮得,就跟电视里的大明星似的。” 符青叼着烟,听着她含糊不清地继续说,“苏晓玉是被拐卖进万里村儿的,不然你寻思,为啥邢大海那么一个要钱没钱,要能力没能力的男的,能娶到邢风他妈。” “邢大海,他妈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为了钱,跟村儿里人做交易,让苏晓玉陪他们玩儿。” 陈苏眼前起了雾,笑着笑着哭了起来,“一次五十块,五十块他妈的。”枕巾被浸湿,她紧咬着齿关,几乎颤抖地开口,“王,八,蛋。” “苏晓玉后面得了精神上的疾病,后来我,听人说,那叫重度抑郁症。” “你听的是什么,是什么真相,你以为是什么?”她攥着床单,指尖开始泛白。 符青感到胃里面翻江倒海,几乎就要吐出来。联想到那天陈名口中所说,那些关于“邢风母亲做鸡”的血淋淋的恶意诋毁。 她深呼吸,对上陈苏绝望的目光。 陈苏反复摇头,颤声道:“没人在乎她。”略微停顿,她又含糊道:“大概是,邢风十五岁的时候吧。有一天,我不记得是哪天了,她来找我,告诉我,来问我,为什么人要活着。” “后来她就死啦。”她笑着流泪,颤抖攥起符青的手腕,“她死啦。” 陈苏反复重复那句话。 在那瞬间,符青感觉到死寂一般的压迫笼罩而来。她无法做任何反应,无法呼吸,耳边传来关于邢风母亲的那些谣言,那些话化作一把把匕首,扎进每一个人的血rou里。 他们不去想,不去拔,血就不会涌出来。 所以他们不会死。 他们活得比谁都好。 而若有心存愧疚,就永无法安生。 “符青,你知道吗,邢风长得和他mama一模一样,我每次偷偷见他,都觉得,很难过。”陈苏抹了把眼泪,声线发哑,“我去告过,可是没有任何证据。这件事之后,反而被村里的人倒打一耙,他们说,我早被人强jian过,还想做什么贞洁烈女。” “可什么叫贞,什么叫洁?” “那心思肮脏,身体干净,就可算得上是贞洁?” 在那刻,符青的眼泪决了堤。她小心地把被子给陈苏盖好,关上门,刚迈出陈苏家门,就撞上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比那怀抱更熟悉的是他身上的味道。 邢风。 他眼眶通红,颤抖地摇头,半晌,忽然道:“对,不,起。”他疯狂摆手,胡乱比划着,而后泪水啪嗒啪嗒落下来,“别,走。” 符青,别走。 她眼泪滑落。 邢风低下头,冰凉的唇覆上符青的脸颊,亲吻她的泪滴。 在那刻,符青再次听见风声。下过雨的水泥路格外泥泞,邢风的裤脚沾着泥土,白色的外套也脏了,头发贴在脸上,狼狈不堪。 可就是这样的邢风,站在符青的对面。 亲口和她说对不起。 让她别走。 符青缓缓张开双臂,覆上他的腰,轻拍着,哑声回答道:“不走。” 如果向前走,就是邢风亲手挖的陷阱,那掉进去的是符青,甘愿跳下去的也符青。 就算她早已粉身碎骨,却妄图做他的救赎。 他们私奔好了。 月亮是他们的掩护神。 符青指腹寸寸覆上他的肌肤,拾起桌边散落的毛笔,将宣纸盖住他身上裸露的大片,蘸着墨水,在他身上写字,他仰着头喘息,攥着符青左手手腕,向自己的私处探去。 她毛笔字写得无比难看,他的情欲却被那些字勾起。 她写:邢风,我爱你。 邢风眼尾通红,流着泪,边哭边喘息。符青闭上眼睛,轻声在他耳边说,如果她喜欢的人是个哑巴,那她甘愿做一个瞎子,这样她就再也不会看见这糟糕透顶的人世间。 “邢风,你知道风在一天内能吹多远吗?” 符青轻扶着他的大腿,向最深处顶,与之交合。 邢风颤抖地摇头。 “如果把风速假定在五米/秒,那一天大概可以走一百公里,也就是二百里。” 她眼底的爱意几乎要溢出来,符青抬起手,轻颤地覆上他的眼睛,低声喘息,“那五十天,就能走上一万里。” “如果我比风还快,那五十天,够不够,我走进你心里?” 邢风猛地吻上她的唇。 眼泪落下。 符青的心脏颤抖,崩碎得一塌糊涂,“我想带你离开这里,邢风。”大概是酒劲儿上头,后来她自己也记不清她说了什么。 凌乱字迹的毛笔字散落一地,身下的人哭得厉害,他攥着自己的衣襟,不断拍打着心脏,蜷缩在角落,终于缓缓蹲下。 亮着的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着收到的短信,停留在最新两条。 来自发件人F。 “别以为你那几张破画儿就能威胁到我。” “穷山沟里面爬出的肮脏蛆虫,还妄图做她的爱人?” 邢风颤抖地按下删除键,打开窗子,大口喘气。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宣纸从肩膀滑落,大面积吻痕露出,他慢慢闭上眼睛。 好像又下雨了。 还是心里在下雨。 大概宿醉让人昏头。 第二天符青醒来的时候,就看见邢风在画画。如果不是自己感受到了现实世界的残酷,她还真的以为自己身处什么楚门的世界。 邢风就是那种专门负责画画,然后和她zuoai的NPC。连她都想问一句,是不是这人每天的生活除了和她做,就是画画。 符青甚至还喜欢上了这种无聊的人。 大概是因为他长得漂亮吧。 “喂。”她碰了碰身边的人,然后看见手机弹出的消息,“今天我要开视频会,讲心得。” 邢风笔尖一顿,转过头,表情带着疑惑。 符青理解,他大概是想问,那和他有什么关系。 她无奈,随手扯了一件他的衣服,披在身上准备出门,本来想说些感人的,被他这么一弄,忽然想讲点儿不正经的,于是便随口胡诌起来。 “心得倒是没有,zuoai的经验倒是涨了不少。” “就某人,床上的时候主动的要死要活,床下就跟个NPC似的。你说,要是和这样的人谈恋爱,是不无聊死了。” 所指明确,他肯定能听懂。 但是恍然间,符青又觉得,刚刚那句话里的某个词可能有点难理解,于是特意解释了下,“NPC就是游戏里面的非玩家角色,啊,算了,和你解释你也不感兴趣。” 邢风眨眨眼,然后点头。 “你点个屁的头。”符青觉得懊恼,这人真的是,对什么也没兴趣。 对方明显怔住,然后试探性地,摇了摇头。 cao。 符青不信了,临走前贴在他耳边,轻声说着,“昨晚sao得厉害,再接再厉。” ... 某人说完就潇洒离开了。 然后,邢风的耳根“唰”一下红了。 符青披着邢风的衣服,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路上遇见几个村里与她认识的家长,盯着她看了半天,可能是说不出到底是哪里怪异,于是拐弯抹角地说,今天符老师看起来气色不错。 开会的时候,陈名也参加。 他俩有一段时间没说话,听见这人的声音,还有一种恍惚感。那天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还是,别后悔。 符青转着手中的碳素笔,撕下一页笔记在上面胡乱涂画,写着:邢风。 白色的纸上,她又写着:F。 两个名字之间,符青打了个叉叉,然后用红笔在上面重重标注:符飞。 她嘴角噙着一抹笑。 听见会议上念到自己的名字,符青忍不住轻哼了声,拉起麦随意说道:“最近一段时间,在村里学到了很多,大家都给了我很多的帮助,尤其是村民,村支书,还有村长。” “相信通过我们共同努力,万里村肯定会越来越好,汇报完毕。” 符青关闭话筒,把会议声音调到最小。她不是不知道,而是懒得去考虑关于在京华的一切。但这人都找到自己头上了,还不知怎么联系上了邢风。 符青慢慢闭上眼睛,紧攥着手里的碳素笔,一个用力,笔尖划破纸张。 她一直都在等邢风对自己说出真相,但这人似乎藏着许多秘密,她只好自己找。她很难醉,喝酒只会越来越兴奋。 所以她昨晚是装的。 于是果然在邢风手机回收站里,找到了那条,来自F联系人的短信,符青太过熟悉那个号码,就是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一点长进也没。 符飞。 她同父异母的弟弟,巧了,这人也是个画家。他小时候画的那些破画,她偶然间看见过一次,不及邢风的百分之一。 这些年也不知道是使了什么手段,人和画一起火了,办了好多场画展。 这大概就是。 无人欣赏的神仙,独奏在烂街和旧的巷尾。 随手撒着金钱的小丑,在台上合唱着逍遥。 而人们,为着不知所谓的艺术拍手叫好。 还真是伟大的艺术。 符青拾起手边的烟,点燃,眯起眼睛,在空中随意比划着。 连接起来。 是字母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