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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东盖上棺盖:“那个神棍说,鬼驼队的故事,传了几百年,看来还不确切——也许自汉之后,各个朝代都有,或者说,玉门关内外,一直留有一条道,互通有无。”一列驼队,九个人,看似不少,但转念一想,前后两千余年,关内关外,如果真的两个世界,这驼队,不啻于一根悬丝,一脉弱流,哪怕前仆后继,又能输送多少东西?他把叶流西叫到一边:“记不记得你的那个照相机?”记得,海鸥牌,八十年代通用,现在已经是老古董。“我们用的东西,更新换代快,几年前还用摁键的手机,现在差不多都是触屏智能,一是有这个需要,二是物资水平极大丰富,可以满足这需要。但是关内如果真的有人、不产物资、大部分依赖补给的话,情形会不同。”物资贫瘠的年代,什么都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碗砸碎了都舍不得扔,要找箍碗匠钻眼、钉铁扒,油泥抹平了裂缝之后,又能稳稳当当舀水盛汤。叶流西说:“你觉得关内有人?”昌东回答:“不止有人,是有个世界。”不是很太平,有点乱,法纪不行,也许弱rou强食。物资匮乏,推开一户人家的门,可能会有时代的错乱感:老式明清的雕花床上,贴本世纪金曲歌手的海报,50年代的搪瓷茶缸边,摆80年代的老相机。那条驼道,是吸附在关外社会身上的细血管,一点点带进关外的变迁,只是这变迁无法普及,把关内世界渗透得扭曲离奇。叶流西皱眉:“那些当初进关的人,活了这么久吗?”昌东说:“不排除这个可能,但更大的可能是,他们早就死了,不过有男有女,足以繁衍。”大概是两人私聊的时间有点长了,丁柳和高深明显不耐烦,肥唐也朝这头探头探脑——终于逮着个昌东看他的机会:“东哥,剩下的那些……你还撞吗?”昌东抬头看天,离日落还有很久,但这头顶的天色,跟暮色也差不多了。叶流西也抬头看天:“能撞一个是一个吧……我去给你镇车。”——撞完第二个,云头几乎成了黄黑色,团团滚滚,丁柳到此时才有了几分怯意,也没了拍照的兴头,不自觉地朝高深身边缩,高深打开强力手电,光柱照不了太远,偶尔晃神,觉得云头像挤眉弄眼的扭曲脸面。他头皮有点发麻,朝昌东大叫:“你们到底在搞什么?”昌东正半蹲在皮影棺前,伸手拂拨开棺身积堆的浮沙:“七爷跟你们怎么说的?带你们出来,本来也不是游山玩水的。”高深闭嘴了,柳七确实交代过:跟紧点,别大惊小怪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有好处就捞,实在扛不住就撤。但丁柳私下跟他说了:“要撤你撤,我才不会扛不住事让干爹笑话。”棺面上又是一幅,这次是在丹房,炉火熊熊,丹炉边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帝王模样,可能还是汉武帝,另一个是个老道,手持浮尘,也不知道在跟皇帝讲什么。肥唐抢着说话:“这个我知道,汉武帝跟秦始皇一样,喜欢求长生,这是在炼丹。不过汉武帝可比秦始皇脑子灵光多了,最后自己醒悟了,还亲口承认自己是被那些方士骗了,说自己是‘向时愚昧,为方士所欺’呢。”开棺。不用肥唐说,叶流西都看出是异族服饰,肥唐也认不出来,猜测说,中国有几个朝代,河西是失守的,比如宋朝,那个时候,这周围不是回鹘就是吐蕃西夏,鬼驼队想出入不引人注目,得换少数民族衣服吧。这倒侧面佐证了,昌东说的是对的,鬼驼队一代又一代,混迹在不同时世的人群之中,采购置物、钱来钱往,一如普通客商。变故发生在第三次去撞沙土土台的时候,有叶流西镇车也不管用了——下午四五点的光景,搁这个时区应该是艳阳高照,周围却浓黑如墨,车子横飚到一半,车身蓦地侧歪,像是被什么顶起,一边的车轮骤然腾空。昌东沉声说了句:“抓紧。”叶流西一把抓住防撞杆,再看前方地面,头皮一阵麻,车子侧了40度角不止,她掌心出汗,满心等着拿身体去承受车子倒翻的那一震——哪知道耳边轰鸣声不止,车子就这样侧着只凭边轮开了出去,然后在空地处轰然旋身拗正。叶流西耳边嗡嗡的,有些口干舌燥,远处,肥唐和丁柳他们都呆呆的,她觉得自己也有点呆:“你刚用两个轮子开的车?”昌东嗯了一声。叶流西想问,能不能再来一次。那一瞬间,失去重心,像是有电流从头皮一路延过脖颈、脊柱,又像是魂被甩脱出去,觉得好刺激。昌东指了下前方:“你看。”车灯的尽头处,是一米多高的沙堆,堆面上,越野车轮胎的侧印清晰可见。叶流西反应过来:“刚才是……”“沙子突然堆顶,把车架空,跑得慢点,大概要翻车……我们还是别开棺了。”一来,的确危险,他们已经很运气了,灰八可是连棺盖都没打开,就被削了喉。二来,虽然这皮影棺跟传统意义上的“棺材”相去甚远,但那皮影人,的确曾经像常人一样,穿衣戴帽、进关出关、做买卖睡觉,如今被沙土掩埋,逝者有尊严,他也不想扰人安宁。叶流西嗯了一声。——一行人赶在真正天黑之前回到营地。收了灰八的尸,是件大事,丁柳想给柳七报备,但信号全无,于是过来找昌东,问他:“明天能出去一趟吗?到了外头信号好的地方,我打电话,让人来收八叔的尸。”肥唐也赶紧附和:“如果有信号,我可以上网查一下篆字转换器,就知道那棺材上写的是什么了。”昌东默许,到了明天,这里应该会再次恢复正常。这一趟进来,多开了两个棺,貌似有收获,实则没有太大进展。——大概是因为白天劳累,这一晚,两边都歇得早,昌东躺下了,却睡不着,听外头风声渐息。这里不刮风的时候,分外安静,月色渐渐明上来,车里都进了明澄澄的光。隔帘也成了半透。昌东看着帘子发呆,直到忽然意识到,帘身上正映着淡淡游移的绿色。他动作极轻地坐起,慢慢将隔帘拨开些。车窗外,不远的地方,正有一抹幽碧色的鬼火,飘飘游游往远处去。奇怪的是,它不是鬼火样的一簇,偶尔会拉长,忽然又像被稀释,光散得很开、很弱。叶流西的声音忽然传来:“你干什么?”大概是把她弄醒了,昌东嘘了一声,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