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鲤鱼
预警:ABO,alpha→乾元,omage→坤泽,信息素→信香 晴夏的海,蓝得令人悚然。 甬东岛上的一切都透出一种怪异的拼接感,比如头顶的太阳炽烈光明,从海上吹来的风却萧然彻骨,冷热夹击之下,最容易招惹风寒——当然,这一切烦恼都和夫差没有什么关系。 他被锁在甬东行宫深处,已经有半年了。 负责侍奉他的宫人们谈笑着远去,木屐在走廊间踢踢踏踏,清脆悦耳,夹杂着三两句对近来天气的抱怨。他不自觉间听得很仔细,毕竟对一个囚徒而言,关于“外面”的哪怕是只言片语,都算弥足珍贵。 但谈笑声戛然而止。木屐声也突然停了,响起的是扑通扑通的落地声和惊慌失措的“大王恕罪”。死寂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却像一个世纪那样长。 终于,那个人说:“自去领罚。” 那是个很动听的声音,低沉、柔和而清冷,如大雪苍松。落入他耳中,却叫他露在被褥外边的肩膀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而后孤零零的脚步声不紧不慢由远及近,修长宽大骨节嶙峋的手拨开帘幕,来人穿过珠帘时习惯性地略微低了头,再抬起来,露出一双纯黑的眼。 “本来是为了让这儿显得轻松热闹一点,没想到她们这般没规矩……”那人慢慢解开外袍,挂在门边,回头看向床榻,神情霎时转为薄怒,“也没给你掖被子?你现在哪还经得起着凉?!” “不劳您费心。”他动了动嘴唇,嘲讽地开口,嗓音嘶哑艰涩,像在炉膛里烧毁了半截的琴,“倒是越王君上,今天又有了什么闲情逸致?” 越王勾践动作一顿,站在原地静静瞧了他一会儿,忽然微笑: “吴王,生死不由人啊。” 夫差呼吸一窒。 清浅如水的信香从勾践身上爆发出来,席卷整间宫室,暴烈如燎原野火。乾元的信香总是这样充满侵略性,更何况是越王。夫差眼前发黑,本能地蜷缩起身体,后颈处潜藏于皮肤之下的腺体骤然酸胀发烫,近乎痛觉。那只冰冷的手抚上来,慢条斯理地摩挲、逡巡,手指细细触摸那条横在夫差脖颈上的红痕——怀着坚决死志拔剑割出的狰狞伤口,如今只剩这点痕迹。 吴王,生死不由人啊。 他头痛欲裂,晕眩不止,难受得几乎要干呕。身为坤泽,抗拒乾元留在自己身上的标记,就是这样的下场。数十年来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沦落到这种处境,将乾元强制改造为坤泽的秘术,他在亲身领受之前绝不可能相信。烈酒般的信香曾经只需随手放出就能逼得人退避三舍,此时被压榨到极致却仍然虚弱得像猫爪颤巍巍的轻挠,宛如谄媚或挑逗。腺体上的齿痕比一切命运宣判都更残忍,他在姑苏台上抽出长剑时只知感叹事已至此求生不得,而此刻在甬东行宫深处,竟然求死亦不能……那只抚摸着他脖颈的手,残暴地扼住他的咽喉。 然后越王倾身,赐予一个居高临下的吻。 “杀……”他碧绿色的眼瞳逐渐涣散,被恣意翻搅的唇舌在模糊的水声和窒息的急喘中执拗地重复,“杀了我……” 属于坤泽的身体战栗着升温,他在失去意识的边缘用最后一点残留的意志撕心裂肺地咆哮:“……杀了我!!” 他茫然地仰躺在被褥间,骤然得到解放的肺本能地拼命拉扯以汲取空气,一丝丝血腥味在气管中横冲直撞。宿敌铁钳一样的手掌离开他的咽喉,极亲密又极蔑视、极温柔又极残忍地轻轻拍打他的侧脸:“我还没有许你死啊。” 拨开裹在他身上的薄被,白玉色的躯体便暴露在空气中。他向来养尊处优,这半年来又不见天日,肌肤细得如丝缎,薄得像透光的瓷。是玉、是丝、是瓷都是轻薄易碎的东西,辗转在狼的獠牙间,齿痕便触目惊心;但这所有齿痕加起来,都不如锁在他脚腕上的青铜镣铐万分之一狰狞。 “大王,大王……”越王勾践歌吟般地问,“你把我困在城山之上,遣使送来一双干鱼的时候,想过会有今天吗?” 几百几千年后这仍然是世人津津乐道的故事,吴军大破越国,越王勾践退守城山,吴王夫差派人送去鱼干,意为“你已无生路,如鱼之失水,何必负隅顽抗”;越王却回赠一双活鱼,意指“越国尚能坚持,以吴国之力做不到赶尽杀绝”。于是短暂的僵持之后,越王投降,吴王撤军。后来诗人会为这样满怀杀意与阴谋、却也最棋逢对手的默契,写下极优美的诗句: 兵家制胜旧多门,赠答雍容亦解纷; 缓报一双文锦鲤,坐归十万水犀军。 ——这是世人所知晓的版本。 夫差整具身体被深深抵进柔软的被褥里,双腿折在胸前,牵扯着青铜镣铐当啷作响;骤然顶入时脖颈不受控制地反弓后仰,最脆弱的要害暴露在外,白皙肌肤上迟钝地渐渐浮出青紫色的指印。他紧紧咬住下唇,齿尖嵌进唇rou,慢慢涌出血来。但这具无耻的rou体已经如此熟稔,如此习惯于曲意逢迎,因此宿敌的入侵几乎没受到任何阻碍,势如破竹地闯进最深处,然后毫不停顿地大开大合攻掠挞伐,捣出令人不忍听闻的水声。 下颔忽然被捏住,齿关被迫松懈,两根手指探进去亵玩他淡粉色的舌尖,逼迫他泄露几声难堪的呻吟,越王微笑道:“看来我将大王伺候得很舒服。” “……”夫差皱着眉极力躲开他的手指,这才勉强能够开口说话,压下嗓音中杂乱的喘息,毫无惧色地直视他的眼睛,“是,毕竟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奴才。” 他们的初次发生在很遥远之前,在吴宫马厩的稻草垛上。两个乾元的信香互相抵触,清水的气味和烈酒的气味爆炸一样充斥着狭小的空间,卑微下贱的奴隶把高高在上的霸主抵在角落里凶狠地抽插,两人都被对方的信香呛得咳嗽,所以没有接吻。那是彻头彻尾的泄欲,无关温存和眷恋,吴王被弄疼了反手就给身上奴隶一耳光,被弄爽了也是一耳光——臣奴竟敢让大王失态。第二天守马厩的越王脸颊高高肿起,却无人敢询问。 后来也在宴席散去大醉而归之时,也在秋猎途中燃着篝火的夜里,两位国君在帘幕背后、层叠的枝叶背后、一切见不得人见不得光的地方抵死缠绵。如今成王败寇,夫差倒还有脸说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奴才——就是做了,又怎么样? “当然。我是真心实意给大王做了二十二年的臣奴啊,”他面庞上温和的笑容没有一点消散,纯黑眼瞳像两面镜子,诚实地映出夫差的狼狈和难堪,“否则怎么能有今天的兴越灭吴?” 战胜的越王从容不迫,抵在深处细细研磨,激得夫差止不住地战栗;从前乾元的身体再开拓多少次也还是生涩,从来不曾被侵入到如此深处,而被秘术强催出来的坤泽的身体热情到令人难堪,柔软多汁,叫越人的君主想起海中某种味美的贝类。夫差脖子上横着一道伤疤,又鼓起一圈指印,仿佛是占有欲和控制欲的具象化,以最残酷最直白的方式楔入rou体。对诸武精通的战士来说,快感远比痛苦更加难以招架,他试图蜷缩起身体躲避接连不断的浪涛,但勾践俯身咬住他的耳垂: “还躲?”他说,“吴国宗庙能不能保全,还要看你的态度。” “你想怎么样——” 夫差急促的尾音被一记深捣顶散,勾践掐住他的腰,硬生生拎着他转了半圈,刮得他深埋着头无声呜咽;被强迫换成了最屈辱的跪姿,嵌在体内的属于另一人的性器势大力沉快进快出,他双腿支撑不住地发抖,腰塌下去,高高翘起的臀部被恶意地甩了两个清脆的巴掌:“既然已经是坤泽了,给我生个太子如何?将来太子继位,自然不会忘记祭祀母族……夹什么?就这么等不及?” 他沉默着咬住手背,作为最后的负隅顽抗,但这并不能为他争取到任何宽宥,交合处熟红的软rou承受不住地吐出水液,可怜兮兮地希图将冲击缓和一些,但于事无补,只徒然让画面更加yin靡。 “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勾践幽幽地说,“你教我的,说到做到。” 那年吴王从城山之下送来干鱼,越国将士们以为是对他们处境的讽刺,群情激愤;越王疲惫地席地而坐,从使节手中接过干鱼,忽然对副将说:“取刀来。” “……什么?” 越王不回答,夺过短刀剖开鱼腹。新任吴王为报父仇而来,和他的父亲一样喜欢在鱼肚子里做文章。鱼腹中果然藏着东西,是一团布帛,越王展开它,默默读完,然后掷进火里。 这不能算一封劝降书,因为它只有一句话: “孤还没有允许你死。” 那时候其实文臣武将都已经劝过他一轮,越国无力再战,拼死一搏除了尊严什么也得不到,而没了性命要尊严有什么用?可整个越国,有资格投降的只有越王自己,所以他们是在劝他去受辱。他沉默不语,拔出佩剑整夜整夜地看,剑锋映出自己的脸。他想既然勾践不是生下来就是越王,那么越王当然未必要是勾践,一个必须奴颜婢膝苟且偷生的越王,更不会非得是他不可。挥剑自裁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还能保全仅有的光荣;而投降求和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夜路——或许有尽头,但那尽头同样是死亡,而且是没有任何尊严的那一种。 死之易,生之难。 但夫差说自己没有允许他死,还托使节送来口信:“能够承担国家的屈辱,才称得上是国家的主宰;能为国家承受祸患,才配做天下的君王——勾践,你还能算是我的敌人吗?” 那一瞬间他被巨大的荒谬感击中,几乎想要放声大笑……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鱼藏尺素书,书中竟何如?久别重逢,也不言长相思,也不言加餐饭,而是如此恶毒如此咬牙切齿地诉说:我还没允许你死,我要你陪我走过阴谋算计刀光剑影流血牺牲,走过八面獠牙和一百年反复涂抹加深过不知道多少次的家仇国恨,流干净全身的血,再陪我走到结局。 所以在那之前,你无权擅自结局。 他木然地微笑:“去水池里捕一双活鱼……礼尚往来。” 那之后一切恶意羞辱都不足为道,都可以忍,都忍得下来。他已经为活着付出了这么多,所以非得接着活下去不可;尊严既然已经被踩碎过一次,就无所谓再被践踏多少次。会有人窃窃私语阴阳怪气说啊果然天底下最难的就是一个死字呢,但凡有机会爬都要爬着求生;他想是的,死就是很难,因为夫差还没有允许。 生之易,死之难。 那么,当然,他会把一切礼物回馈给一生的敌人。社稷主,天下王;阶下囚,座上尊。他低下头,咬住夫差的后颈。 “你!不不不——”夫差意识到了什么,瞳孔骤然紧缩,万分惊恐之下手脚并用地往前爬了一段,又被捉着脚腕拖了回来,被胳膊抵着往回掼,失声尖叫,“不要——” 不要在里面…… 后颈上的腺体被尖牙刺穿,体内最深处尚还稚嫩的生殖腔被残忍地突破,性器顶端迅速膨大,卡在腔内一股一股注入jingye,迅速灌满后仍不知止,被撑到极致的xue口处艰难地溢出白灼液体。吴王跪趴着,张着嘴,发不出声音,眼前一片空白。 被标记了。 完全标记时乾元和坤泽会被体内所成的“结”牢牢卡住,他被宿敌死死抱在怀里,簌簌地发抖不止。他茫然地睁着眼,久久不眨,眼眶慢慢溢出生理性的泪水,面庞上还是没有半点表情;但眼角熏着靡艳的红,如一枝欲坠的山茶。民间俗称那是“断头花”,轻易不凋零,若凋零就是整朵整朵噼里啪啦地掉,满地猩红,仿佛头颅滚落。 但若是被挽留呢?断头花,被缝回脖子上。 很多年前,很小的时候,他们被介绍着相见,那个安静腼腆的孩子比他年幼些,小声说自己姓姒,叫姒鸠浅……那时候他不明白这个姓氏背后的含义:越王勾践,先禹之苗裔,而夏后帝少康之庶子也,封于会稽,以奉守禹之祀——越王首先是大禹的守墓人,王陵的大祭司,其次才是越国的国君。那时候他无忧无虑,四仰八叉地睡着,被子都蹬跑了,小肚子一起一伏;忽然被热醒,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远道而来的小客人正死死地抱着他,浑浑噩噩地抽泣。 “你原来怕黑啊?”他说,“我去叫人把灯点上。” 小客人紧张地摇头,将他抱得更牢,含混不清地说了些什么,他拼拼凑凑半听半猜,大概是什么巫术修炼需要长久留在王陵里,小王子才落下了怕黑的毛病,却不想叫人知道,怕让父王失望。他觉得很能理解,作为调皮捣蛋无所不为的吴王幼子,他在“让父王失望”这方面很有建树,于是拍拍小朋友的背,很大方地说:“那你抱着我睡吧。” 后来客人不再是客人,王子不再是王子,朋友也早已不再是朋友。他们依然会相拥而眠,在无数个夜晚,有时他惊醒,模糊地问:“为什么会是你呢?”不待对方听清,很快又沉沉睡去。 我知道我会面临无数的险阻,我知道我将遇见致命的敌人,但是……命运……为什么一定要是你呢? 所以他那时问:“勾践,你还能算是我的敌人吗?”这根本是在逼迫勾践做一个决定,或者如他所愿,屈膝投降;或者宁死不屈——又何尝不是他所愿?要么他能获得一份暂时的盟约,和一生的敌人;要么他会得到一个纯粹的朋友,一个因死去而再也无法与他作对的最忠诚的伴侣。他送去的是干鱼,是死物,所以其实他在心底隐隐约约期待的是越王的死讯。他为父王收拾过身后事,清楚墓志铭总有一定的格式,洋洋洒洒描金带玉的文字最后永远要以这样的语句结尾:是谁书,双鲤鱼;是谁读,双白鹤;鲤鱼入深泉,白鹤上长天。 双鲤鱼,是九泉之下的使者。 多奇怪。连下地狱都要成双成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