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玛丽（上）

    关聿在茶水间碰到小水时，他正在打电话。他看到小水嘴唇紧抿，似乎在跟电话那头的人置气，他长久地沉默着，仿佛在玩谁先开口谁就认输的幼稚游戏。关聿觉得有些尴尬，他正准备转身离开时，小水就抬头看到他并笑着跟他说嗨，这下他可走不了了，只得顺势回应并经过他身边去接水喝。

    “为什么一定得在今天约会，你明明说好的，下班来接我和我一起过生日。”

    小水就靠站在饮水机旁边，这让关聿能隐约听到对面的声音，那似乎是一种有点嗲又不尖利的女声。关聿接完水就有些恍惚地站在旁边，心里直猜对面人的身份。会是女朋友吗，可他们都没听说过小水有女朋友，他似乎一直都是单身的。

    还未听清对面在说什么，小水又变得开心起来，“到了给我打电话。”他轻声嘱托完就收起手机。

    “关聿，你怎么还站在这呢，有事找我？”

    关聿经他一提醒，才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站在这听“墙角”听了好一会了。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突然想起自己确有正事：“那个纸质文档我已经打印出来了，你现在要看吗？”

    小水埋头看了下手表，轻轻皱眉：“今天应该没时间了，你待会放在我桌上，明天正好周末，我拿回去看。”

    “哦……好。”

    小水颔首，转身正要离开，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对关聿笑道：“记得晚上来参加我的生日派对噢。”

    “嗯……”关聿不自在地低下头，他平时在部门里跟谁都走得不近，也几乎不参加部门的集体活动。可这次小水竟然邀请了他。他本来想的是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去，哪怕像个变态似的跟踪监视他，只要能离他近一点，他就会觉得幸福……而且这么重要的日子，他怎么能不陪在他的身边呢？可小水不仅没有无视他，还来提醒他参加派对，好像自己不去他就会非常难过似的……

    难道小水也注意到了自己？自己在他的心里一定不一样，不然为什么还来提醒自己呢？关聿又不自觉地开始啃咬自己的拇指。他有些长的刘海遮住了自己的大半个额头，在一双狭长的眼眸处投下阴影。

    下班的时候小水接了个电话就和几个同事一起下楼走了。关聿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迟缓又着急地收拾东西，他的动作总是比别人慢半拍。

    正是这时候，他突然看到自己桌旁还放着早前答应小水要拿给他的文件。关聿心底一颤，挣扎了一会才拿起手机给小水拨电话。

    “嘟……嘟……”关聿咬着手指等待接听。

    大概过了十几秒小水才接起电话。他“喂”了一声，刚好和车门打开的声音重合。

    “喂……”关聿又听到车门被“砰”地关上了，他仿佛也坐在车里跟着震动了一下，“对不起……下午说要给你的文件落在我这里了，真的很抱歉……”

    小水在那边沉默了一会才继续开口道：“没事的，你现在方便拿给我吗？”

    关聿在小水轻柔的语声中不住点头，又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跟自己通话，才慌张地补了几声“嗯”，一边承诺对方马上拿给他，一边快速地拿上自己的包朝外走。

    “不着急，我就在公司门口的那辆车里等你，车牌号是……”

    关聿快步从公司门口走出去，天有些阴了，似乎快要下雨。他左右望了望，看见斜对面正停着一辆白车。他一边朝那走，一边对着车牌号，正好是小水的那辆。

    小水正坐在朝外的那边，关聿认出了他的后脑勺和身上的西装。车窗半开，关聿缓下脚步，自然地朝车窗里看。奇怪的是，小水一直保持着朝驾驶位上那人倾去的姿势。

    关聿一边靠近车，一边听到越来越清晰的喘息声。他的心脏瞬间空了一块，脑袋像生锈的齿轮突然卡住似的一片空白。他迟疑地敲了敲窗户，小水就立马转头向突如其来的声源处看去。

    他的嘴唇上还留有晶莹的口水色泽，眼神是一瞬的空茫，像只被突然侵占领地的兔子。

    关聿这才看清楚驾驶位上坐着的是位女士，她披着黑色长发，穿紧身的黑色背心，右手臂上纹着一大块绯红色花纹。她的脸蛋也染上绯色，一看就知道是情动的表现。

    “关聿，”小水很快反应过来，又露出平常的亲切笑意，朝关聿伸出手，“谢谢了，给我吧。”

    关聿机械地递上文件，偷瞄驾驶座时，看到那位女士正微笑着看他，吓得他立马侧头看向其他地方。

    在听到小水说“等会见”后，关聿苍白着脸跟他告别。

    已经完全看不到小水的车了，他又埋头在原地站了一会，才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派对开始的时间在晚上八点，他决定先回家换一套衣服。

    家里的东西很少，从外面回来，总是会先袭来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特别是在这种阴沉的即将下雨的天气里。

    关聿换上早就熨好的新衣，站在落地镜前左右转了两下，各个角度都看了一会，又撂起自己细碎的刘海，这样来看会显得更有精神，但他多看几眼却觉得害羞又害怕，像是当众被人扒去了衣裳，于是又把刘海给放下来。

    明明感觉什么都没做，时间仍然一下子就过去了。关聿出门的时候天色已晚，他坐上车到约定的地点时已经有很多人都到了。

    他选了处晦暗的角落独自坐着，随意在旁边端了一杯饮料来喝，喝一口才发现原来是酒。他慢慢饮了一大杯，才晕晕乎乎地抬眼望向正在和朋友一起跳舞的小水。他痴痴地望着，不发一语，动感的灯光时而打在他瘦削的脸上，让他眼中的情意像夜间的幽游蓝火一般跳跃，忽明忽暗地追随舞池中央的那个人。

    小水穿一件灰棕色皮夹克，两个袖口各嵌一颗绿松石，夹克下摆裁剪成不规则样式，里面搭开领棕色衬衫，下面穿宽松的墨绿色牛仔裤，配一双黑色牛仔靴，显得老派又不羁。

    小水跟几个爱凑热闹的朋友一起疯了好一会，停下来的时候突然有种深深的疲惫感，他对还想拉着他到处乱晃的朋友摆摆手，借口说去一下厕所就摇摇晃晃地走到露台那儿透气。

    几乎没人来这。小水用手撑在白色的石柱栏杆上，侧脸埋在手臂上蹭了蹭，夜晚的风夹着湿气吹拂起他的刘海。他眯了眯眼，无骨似的滑进角落里蹲坐着。

    他蜷曲起双腿，一只手放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掏出手机，摁亮屏幕。

    21：28。

    还有两个多小时就是他的出生纪念日了。

    他晃了晃脑袋，终于拨通了那个熟记于心的号码。

    “喂。”依然是柔和又冷淡的声音。

    “姐，”他之前就喝了不少酒，被风吹了一会还是很晕，说起话来黏黏糊糊的像在撒娇，“你什么时候过来啊，还是我早点结束来找你？”

    “今天不是有朋友跟你一起过？我晚上有事来不了，对不起啊小水。”

    小水没来由地红了眼眶，“那到了晚上十二点怎么办，也是我一个人过？”

    “别闹了小水，明天再给你补不好吗，jiejie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啊。”

    小水还要再反驳，又听到对面间插一阵拖鞋踏地的脚步声，接着是听筒边那个他厌恶至极的男人的低音，他忍不住抱头大叫起来：“啊啊啊啊啊……！”

    短暂的叫声停下来便是痛哭，他更紧地蜷缩成一团，等他反应过来害怕小矢挂断电话，抽噎着看向手机时，电话还没挂断，只是通话的时长在一秒一秒的增加，对面却没了声音。

    小水吸了吸鼻涕，又放轻声音说：“姐，你是不是一直很讨厌mama生下了我。”

    “小水……”小矢又是惯常对待他无理取闹的无奈语气。

    “今晚会一直下雨吧，十二点之前我会一直站在雨里等你。”小水惬意地抿嘴笑了笑，像要施行一场恶作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