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脸上有东西?”他被少女的几戳弄醒,脑子还迷糊着,眼睛都没睁开就用手背去擦,心想,也许是睡得太香流口水了,又或是刚才的呕吐物没擦干净。总之,这样的窘状被人直接点出来有些难堪,所以他当下就做出了反应。 许寂坐在床边的地板上,抱膝,强摁下心中四处乱窜的思绪。等到胸口那阵起伏不定的慌乱完全散尽,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在胡言乱语,于是转回头望着他懵懂无害的样子,补充道,“就是一点灰,可能刚才摸到什么东西蹭脏了。现在都干净了。” 才醒的人脑子不怎么动,格外听话,听见她说脸脏,就要擦,又听见她说没事了,便偏过头阖眼就要继续睡。 她不想许枷就这么睡一天,或者说,眼下她有不少话想和他说,不想通过那两本A5大小的日记本,也不想在发信息之前思索到底说什么才不会浪费一毛钱一条的短信费用,两个人面对面,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抵足而眠,坦诚相见。 “肚子还痛么?我以前痛的时候就用手掌揉,揉上半小时就舒服了。”这次也不等他回答,像是刚才写题目累了要休息,或是被他昏沉的睡意感染了,直接自顾自地脱了身上的外衣外裤,掀开他身后的被子,钻了进去。 少年的身形过分高大,塞不进这张一米二宽的单人床上,所以要和少女的身体完全贴在一起,密不可分。 他们做过很多次,认真的不认真的,唯独没这么单纯的睡过,一同靠在一个挤不下两颗脑袋的枕头上,分享着同一床要她把腿屈起来才能盖住的棉被。 “你别把我往边上推,那边都还是冷的。”此前他对寒冷没有这么深刻的认识,不知道睡过的地方有多温暖,所以这会儿很自然地往她身上靠,又把脚塞进了她的双腿之间,要她帮忙。 她看着眼前说话声音小小的,又含糊不清、嘟嘟囔囔的许枷,勾了勾唇,伸手把身上的大部分被子都给他送过去,然后伸出左手,从他的腰间绕过去,绕到那片冰凉的肌肤上,接着打着转揉起来。一直等到他舒服了,不再哼哼,才开口继续问,“现在能陪我说几句了么?” 那个时候的同龄人多半没有亲生的兄弟姐妹,所以能在少年少女们之间来回推诿的话题都与恋爱相关。他们应该是个例外,在他们的爱情涌动起来之前会有其他的率先生长。 “嗯,你问。”少年点了一下头,像解答同学的难题那样,准备慷慨地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但没想到得到的问题是这样的。 “你觉得我们之间,可以存在对方不知道的事情么?”许寂想起自己前两天脑子抽筋撕掉的那封情书了,但不敢把事情的全貌一五一十讲给他听,只好模糊而遮掩地试探他。 这个概念实在是太笼统了,但也不是无迹可寻。许寂用的表达是“对方不知道的事情”,而非“秘密”,很大程度上算刻意隐瞒,不希望他知道的,不想叫他发现的。也许是坏事,也许是好事。 “你损坏我形象了么?”他想起两人约法三章的第一条,把自己的底限抛出来。 少女摇了摇头,肯定道,“除了学习成绩下滑得厉害,打球烂了些,上厕所不用便池只去蹲坑,跆拳道还在幼儿班,其他不该做的都没做。我还听了你的话,找了十万八千个理由,躲着你妈,没和她正面对上。” “那你担心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多了。”许枷说完,觉得背对着她聊天有些不太礼貌,于是伸手把压在小腹上的她的手拿开,艰难地在堆叠成一团的被子里翻了个身,面对她,继续道,“如果每件事都要向我汇报,你不得累死。再说了,你又不是我的记录员,得替我把原本的人生一笔一划写下来……所以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你直接帮我决定就行了。” 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抛出了下一个没有确定形状的概念。什么叫微不足道,宋烟玩乐之余突然来的关心,问他高考结束后想要什么样的礼物;课间时朋友们随口提出的去网吧打游戏的邀请;还是其他班上的女生给他送来的表白情书。她分不清,觉得这里面的每一件事都不重要,因为与她无关,但简单思考了几秒后又觉得每件事都很重要,非得问过本人的意见不可。 “我不知道。”她早过了刚换那几天的新鲜劲儿。这会儿只觉得藏在别人的身体里,好难,说每句话做每件事之前都要再三思索,要敛住自己所有的本性,眼下更是因为控制不住的本性暴露而担惊受怕,“许枷,我觉得,我只有在和你说话的时候才能喘口气,才能做一会儿我自己。其他的在你身体里的每一刻,我都觉得憋屈。” 他靠在枕头上,看着眼前这个说着说着就委屈得开始眼红的小冤家,真实地看见她每次坐在书桌前边抹眼泪边给他写日记的姑娘,看见她战战兢兢、畏手畏脚的模样,笑了笑,忽然觉得她出奇地可爱。 “你还笑我。”她越想越觉得难受,才收回去的小嘴又撅起来了,这回是真真正正的能往上挂酱油瓶了。 “没笑你。”少年也想起了几天的事情,出言开解道,“我也做了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根本没想过要告诉她,甚至不觉得自己的这般隐瞒有任何错处,“所以非要每一件事都追究,我们会过得很累。说实话我不在意你学习跟不上我,不会打球,跆拳道给人揍了一顿。就像我不知道女生生理期该怎么办一样,它们都是我们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你就是不会,我把你骂一顿,你也还是不会。” “不会就不会呗,这世上的怪事多了,也不缺我们这一件。”他说完,伸手捏了捏许寂的脸。原本是打算给她捏痛了,把她从乌七八糟的情绪里拎出来,谁知道她身体的力气太小了,此举就和玩闹一样。 允许她摆烂这层意思一下子释放了她肚子里的好多负面情绪,少女良心发现了,建议道,“不然我们换回来吧,经期一次要好多天呢。” 他有下周非得待在这具身体里的理由,直言拒绝了,并借口道,“你过来得冷死。反正也就几天的事情,下周末咱们再换。” 许寂都没想起来体温的事情,这会儿给他提醒下,反应过来了,一下子感动得不行,仗义执言,“周末的作业我都帮你写了,肯定给你写得又快又好。”而后撒开他翻身下了床,去书桌前抓着那一堆参考书解题了。 “想什么呢?就你那慢吞吞的手速,对着答案抄都没我写得快。”脱口而出的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