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她便是此处的皎皎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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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齐瞻月又睡了近两个时辰,赵靖才让人叫她起来用晚膳。 而后因要出门,十分有耐心等着宫人给她梳头穿衣,倒是齐瞻月因好奇和兴奋,反催着人快些。 赵靖带着她出了岚镜舫。 西峰延绵的墨绿山峦,吞噬了最后一缕白昼,月亮攀山而上,夜幕一降临,蝉鸣萤飞,溪流潺潺,连夏日的炎热都去了些。 赵靖没让多少人跟着,只自个走在前头。 齐瞻月略微跟在后面,可他步子大,明明一同出的门,不一会儿两人就拉开了距离。 赵靖回过头,略站着等她。 可齐瞻月上来了,他又没立即继续行走,反而是低眉看了看她的手,但又不说话,眼神晦暗不明,压抑着某种期许,接着才转身继续走着。 齐瞻月看见了他的目光,两步跟上,但依然没走到皇帝身侧的位置。 那不是她能站的位置,皇帝这个人,有时注定是很孤独的。 她低声说到。 “皇上刚才是想牵臣妾的手吗?” 一在外他就仿佛被那帝王身份和儒学礼教给套住了,很是正经,便是在殿里引她往哪里坐下,也只是轻轻拉住她的手腕。 赵靖又停了脚步,一只手背在身后捏握成拳,站得板正,跟堵墙似的,齐瞻月脚步收得不及时,差点没被撞倒。 “谁说朕要……” 可他刚才确实是这样想的,自己停了话,复而又觉得本也是天经地义有什么牵不得的,何况已是夜晚,谁又能看见。 他还在天人交战,那手将抬未抬,掌心手指间已滑进了柔软的触感。 赵靖略微错愕,接着便释然了,五指收拢,握住那柔软的部位。 赵靖牵着她,不急不缓,乘着月色漫步。 不多时,已至了“曲院风荷”。 齐瞻月瞧了瞧自己好些日子没来过的地方,小声说到。 “皇上不是不准臣妾来这吗?” 为了她爬树的罪过,来这地游玩早成了独属于她的禁令。 赵靖合着她的脚程,尽量放窄了步子,走得很是不习惯,听此答到。 “之前是怕你贪玩摔那湖里,今日朕在,除非朕把你扔下去,否则你便是想栽也栽不进去。” 说完登时就开始想,自己做什么要说把她扔下去。 齐瞻月却不是很在意他的胡言乱语,缠着他硬邦邦的胳膊,轻轻噢了一声,又四处地看着。 之前天天来,此处的夜景倒是头一次赏。 荷花夜开风露香,此时这“曲院风荷”正是荷花香气最浓的时候。 闻之欲醉,齐瞻月难得觉得,她与皇帝的相处,头一次有了些许浪漫的色彩。 不多时,赵靖已领着人到了目的地。 齐瞻月见他驻了足,抬头看去,可不正是她之前荡秋千的那个幽径口吗? 只是好些时候不来,这处又起了变化,方才竟还没认出来。 那幽径小路明显修缮过了,铺了鹅卵石,两旁的花草修剪了不少,不似原来不细心看,都瞧不见有条路。 而入口处,更是修了一拱桥园门,只是没有墙罢了。 门上有一扁牍,书着《清风明》三个字。 赵靖竟是将那不起眼的杂院给归置成了正经庭院。 而齐瞻月只看了扁牍一眼,便认出了那龙飞凤舞的字迹。 “这是皇上亲笔所提?这匾额做得好精致。” 眨眼间,这个隐藏的角落,便因这三个字满院生辉了。 赵靖若无其事回到。 “朕亲自交予老九匾字,他自得用心。” 齐瞻月却还在看那扁牍。 “清风明……” 院名倒是很雅致,只觉得好似少了个字。 赵靖脸上压不住的得意,却还要故意问道。 “怎么了?” 齐瞻月想了想自言自语般念叨着。 “《谢惠传》云:入吾室者,但有清风;对吾饮者,惟当明月。” 她稍作思考,便猜到这院名取自何处。 “皇上原是想写清风明月四个字吗?为何要摘掉一字?臣妾愚钝……” 她思索却不得其要,便认真向皇帝讨教起来,学识这方面,她可不认为自己多读了些书,便能越过皇帝去。 赵靖听此,并没有答话,而是牵着她已走进了那幽径小路。 “如今那字不就有了?” “什么?” 齐瞻月有些糊涂了。 赵靖可算是压不住脸上的笑容了,轻笑一声,牵着一头雾水的人继续往前走,然后才解答到。 “朕说,现下那‘月’字不就有了吗?” 齐瞻月还欲回头看一眼那扁牍,却已被带着入内,听他这样讲,那一贯灵光的头脑不知怎么好似卡了壳。 “皇……” 说出了一个字,终于是反应过来了。 忽而她心中好似那满塘的荷花,在夜晚月色下悄然绽放,明白过来了。 赵靖只觉得舒快,朗笑起来,听身后人止声,便知她是懂了。 清风明月。 她就是此处的皎皎明月。 齐瞻月红了脸,目光缱绻看着牵着自己走在前面的高大背影。 她从不知,皇帝竟也有如此“风花雪月”的心思,他那样一个人,实难想象他在那案牍前,写下这颇有浪漫意味的“清风明”时,在想些什么。 她忽而想起于喜告诉她,皇帝说那颗古树的“万物有灵”,原来皇帝这个人并不是不懂情致。 再则,赵靖这人好爱不多,唯喜欢烧瓷器,齐瞻月就曾见过他亲制的一款淡黄釉瓶。 那真是隽秀尔雅,胎薄体轻,规整又不厚重,远远看去,纤条婀娜,好似那江南水乡的窈窕淑女。 哪里像给她送礼时,那般没有审美。 只好像他一沾染上齐瞻月这三个字,总是处处捉襟,笨手笨脚。 不过数十步,两人就入了那院落。 齐瞻月借着月色和各处的石灯一看,不过这么些天,这庭院已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秋千还在那树下,牵牛花好养活,翠绿的藤蔓已顺着那秋千木架长了起来。 地上原是杂草泥土地,现已规规整整铺了一层垫脚石砖,各处移植了不少花木,错落有致,高低呼应,更妙的是那墙角下开了一小口,从荷湖里引了活水,人工造了一条小溪流,水流尽头处,还修了一半人高的小水车,正在哗啦啦地转着。 最显眼的还数那棵榕树。 围着树干一圈,修了折拐而上的木梯,顺眼抬头看上去,那木梯的尽头是一方休憩的棚座,有底有盖,以数根落地的粗木支撑固定。 齐瞻月已是看呆了。 赵靖回过头,温柔笑着。 “怎么,人看傻了,不是喜欢爬树吗?这样上去可不会再摔了。” 说罢给于喜华春使了颜色,下人们都退到了幽径之外道路上去。 “皇上……这……” 赵靖见她连话也说不流畅了,心中更是开怀,握紧了她的手,拉着人走到那树下。 “上去试试。” 齐瞻月有些踌躇,心中向往,可觉得自己先行总不妥当。 “还是皇上先上去吧。” 赵靖不理会,推了推她的肩头。 “朕怕你脚笨,又给摔了。” 齐瞻月脸红心跳,这才应允,提着裙子,搀着扶手尝试踏了上去。 说摔了,纯属是玩笑话,这木梯围着树绕了整整一圈,一点也不陡峭,她小心翼翼,转折而上,赵靖就跟在她身后两步,不过他个子高,还得低矮着身躯避开那些树叶树干。 至了顶,是一小方平台,比她之前爬的那个树干生长开形成的小窝位置要高,砍去冗杂的树干,很是宽阔,容下两人不成问题,平台铺了竹席再铺绸缎,放置靠枕软垫,十分凉快。 她停了脚步堵在平台前,赵靖已在身后扶着她的腰轻轻催促到。 “上去坐着吧。” 齐瞻月半推半就小心翼翼圈着腿坐在那凉席上,赵靖躬身坐在了她的身旁。 齐瞻月抬头打量,只见那顶棚四角挂着小小的两盏灯笼,不过于亮堂,只有柔柔的烛光映照下来,各处也挂了许多驱虫蛇的药包,哪怕是夏日,有灯光,也并无蚊虫之扰。 这心思也太细了。 赵靖拎过两个靠枕垫于树干上,靠坐上去,长腿交错一搭,已招呼还在四处张望的人躺下来。 齐瞻月回头,见他十分闲情逸致,慢慢松软的肢体,往后靠上了他的肩膀。 赵靖搂住她的肩背,见她拘谨,已拉着人将大半个重量压在了自己身上。 “怎么,就你那二斤骨头,还怕把朕压坏了?” 齐瞻月躺在他的怀里,怯怯抬起头,对这庭院的变化还无所适从,轻声说到。 “皇上……这些都您安排的吗?” “不然呢?” 齐瞻月这才明白,原来之前所谓不要她来这“曲院风荷”的禁令,只是为了在今天给她一个惊喜,她心中欢喜又感动,已不知说什么才好。 赵靖颔首,目光深邃。 “朕见你贪玩还要爬树,便让人把这修了出来,你可喜欢?” 轻描淡写,光是那庭院里园林的设计和那扁牍,齐瞻月便知他用了多少心思,想着他那样忙,竟还悄悄地备着这样的事,如今她可再说不出皇帝是个无趣的人这样的话来。 “臣妾……臣妾喜欢。” 而赵靖的用意远不止全了她那贪玩的性子,自顾自说到。 “你曾说,这园中,一草一木皆属于朕,如今这个庭院,朕修出来送给你了,以后这处只有你和朕能来。” 他没再用赏这个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而如今,赵靖在自己的天下里,在这沁夏园中,圈了这么一片只属于齐瞻月的天地。 齐瞻月不知为何,她竟有落泪的冲动,觉得自己矫情,可那心里翻江倒海早被那欢喜和感动填满,又想到自己不过是昨夜,才第一次同他倾诉出,自己心中那些贪新鲜闲不住的念头,已问出了疑惑。 赵靖听后笑了一声。 “朕之前虽不知你为何那么喜欢那秋千,还敢爬树,但总归你喜欢,便早命人修着了,若不是前几日你不肯见朕,朕早带你来了。” 齐瞻月将脸贴在了他宽阔的胸膛间,喃喃道。 “臣妾没有不肯见皇上,您不来,臣妾是想您的。” 他哪怕还未明了她那些内心对新鲜玩乐的向往,就单因她喜欢,便如此费心思修缮了这个庭院,还别出心裁在这树上建了这么个特别的小凉亭,皇帝不是个擅表达的人,甚至做的这一切不过是用些心吩咐的事,可齐瞻月体会到了他对她的“喜欢”,“想这一字再不会说不出口了。 赵靖本不满意她顶嘴不愿背那不相见的锅,可听到她温柔细语说一句想他,心里再没有什么不乐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