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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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有外人。 感受到好睡眠带来的神清气爽前,刚刚苏醒的你先察觉到了身旁有不够熟悉的人的存在。尽管此人对你来说似乎并非全然陌生,而且他作为刺客未免太过虚弱了些。但自你十四岁离开隐鸢阁继任广陵亲王和绣衣校尉后,便频频遭遇里八华和其它形形色色的势力层出不穷的刺杀。你无法预测路边老翁卖的栗子里是否暗含剧毒,也不知道貌似不经意地向乔装后的你撞来的孩童是否其实是个已成年的侏儒死士。便是再粗心的人,在经历过这些事情后,也不会小觑任何看起来弱小无力的人。 你的确爱吃零嘴,却也不至于为之罔顾自己的安危。玄蜂能在外发展出一座声称是先王时代的遗留、不为你所知的村落据点,你又为何不能有几位隐于市井的不为人知的密探呢?一个早被你发现是卧底的副官,名义上是你事事要倚重的左右手,却连每日呈交到你几案上的大小消息都不能经手,又如何能知道街上的摊贩哪些是绣衣楼暗中落下的棋子呢? 你的肌rou霎时紧绷起来。赤手空拳与人搏斗从来不是个安全的选项,因此你立刻抓住了藏在枕下的匕首。木质刀鞘上金属装饰的冰冷使你的理智终于驱散了刚醒转时的迷蒙:这是郭嘉,和你有着不清不白关系的新鲜出炉的下属,至少目前如此。 这个人恐怕连飞云都打不过。你莫名想象出了高挑的文士却被条小狗追咬得毫无还手之力的滑稽画面,一时没忍住,发出漏气似的笑声。郭嘉此时也醒了,却不是因为你的笑。 他原本是熟睡的,但你去拿匕首时,手臂重重地蹭过了他的胸前,把他打醒了。他勉强睁开眼,脸上本能地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他埋怨似地看你一眼,又委屈地低头将脸贴在你的额上,先前搭在你腰上的手抚上了你的脸,轻轻摩擦着。无茧的大鱼际和掌根不时擦过你的嘴唇,令你感觉牙齿发痒。 你刚转过脸,郭嘉的手就未卜先知般地转移了。他托着你的脑后,亲了亲你的额头,动作轻柔,仿佛蝴蝶的降落。 “下次还是用温柔些的方式叫醒我吧。”他耳语道,你却没有陷入这恋人般温情的氛围中,而是被他的话所吸引。 下次?你的手从他的领口中伸了进去,漫不经心地摩挲着他的腰,不时貌似不经意地蹭过胯部和更敏感的地方。掌下的躯体逐渐传来阵阵战栗,变得急促的温热呼吸拂过你的额头与凌乱的发丝。 很难有下次吧。你打算用完早膳后就吩咐人理出一处条件较之前好的院子,让郭嘉和他的行李从你的卧房里搬出去。之后他是老老实实地住在那里,还是积习难改又去住了歌楼,都与你无关。只要不影响到各地的政务,你就不会太在意下属无伤大雅的个人习惯。而且大部分人心的弱点都是可以加以利用的,比如许攸对钱财的贪婪无度。 不过,你也有你的个人喜好,某些特定的习惯会使你在心中悄悄将该人写到消耗品的名单上,比如玩弄女人。想到这,你忍不住瞥了一眼郭嘉的下身。许多蛛丝马迹串连成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但极有可能的答案,可你不觉得对此信与不信有什么重要的,因此你选择了会让你更愉快的做法——佯装不知。尽管这个人多半已经猜到了你恶劣的想法,但他隐藏在轻浮谄上之下的,那份属于惊才绝艳的鬼才谋士、属于昔年的“辟雍三贤”的骄傲,使他不可能像个真正的佞臣和玩物那样,将自己不可启齿的一切都袒露给你,以求你可能的一丝一毫的垂怜。 你走神的时候,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但也仅仅是没有停下而已。也不知道这单纯的摩擦究竟有什么好令他兴奋的,等你回过神的时候,郭嘉已经紧紧地贴在了你的身上,并难耐地磨蹭着。他想引着你的手去更能纡解这难捱的焦渴的部位,却拗不过你能和勇猛的武将过招的力气,只能抓着你的手背,手指勉强挤入你的指缝,仿佛想与你十指相交。 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做到最后——和下属搞在一起已经够糟了,再加上个连续三日与其颠鸾倒凤甚至白日宣yin耽误公事,你都不敢想象日后呈到你案上的流言会是什么样的——因此你灵巧地脱身而出。尽管骤然失去来自另一具纠缠了一夜的rou体的温度令你感到了些许不适应,但你还是毫不留恋地起身下榻。 你正欲召侍从进来服侍你梳洗,却因郭嘉用力拽住了你的衣角而中止。你转过身,看着情欲之色尚未从脸上与裸露的皮肤上褪去的他,慢腾腾又面无表情地把自己从温暖的锦被里剥出来。 他有些生气吗?虽然你并未经历过,但对你来说,理解旁人的情绪不算件难事。换作是你三番四次地被床伴故意中止房事,你也会生气的,转而使用适当的暴力来发泄也是有可能的。理解归理解,你暂时没有改变从郭嘉的不快中获取愉悦的恶劣趣味的意愿。如果他想打你,毫无疑问,你是肯定会还手的。也许是一夜好眠的益处,你的心情很不错,连一些幼稚的想象都几乎让你露出了在旁人看来意味不明的浅笑。 许是注意到了你的笑,作风本就与庄重不沾边的郭嘉没有维持他刻意表现出的不悦太久。他抬头对上你的视线,柔和的眉眼中是缱绻的笑意。从前他不是没有作出过类似的表情,只是那时一看便知是轻浮的假笑。是这两日的亲密模糊了你对细节的感知吗?你认为这不太可能,但你此时却好像突然失去了分辨别人真实情绪的能力。对视之时,你产生了郭嘉那双在天生温柔可亲的容貌上常被忽略的锐利兽目会看穿你的一切的错觉,但你没有别过脸逃避,而是冷冷地看了回去。 郭嘉脸上的笑意更浓。他低头理了理发皱的衣襟,长长的黑发从他的鬓边垂落,露出除去了饰品的光洁的耳。你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帮他将遮挡视线的长发撩到了耳后。他颇有些讶异地抬头看你,颜色较常人更浅淡的眼睛在照进室内的晨光中熠熠生辉。你仿佛被他眼中的热度烫到了,不自在地匆匆缩回了手。他低声笑了起来。 接着,他端端正正地跪坐在榻上,平时没骨头似的腰背也挺立了起来。郭嘉难得正襟危坐的作态令你感到十分疑惑,不知他又要搞什么名堂。 “嘉愿为主君驱策。” 在正经得让你陌生的声音中,他对着你深深下拜。才被你撩到耳后的长发不受控制地倾泻而下,露出了一截苍白的脖颈。项圈似的青紫淤伤环绕其上,那是你留下的痕迹。 你愣住了。这个人虽然一直都没有任何作为臣子的节cao可言,但据你所知,他还不曾对哪位主君行过这样的下拜大礼。时下文人多少把气节看得比生命更重,即便郭嘉的气节不是通常意义上的,而且就算没有之后的一次次交锋,单看在夜色下的梁东的那次谈话,也能发觉他的高傲。你总觉得他对于不同主君的数次背叛和随心所欲地cao纵时局的行径,本质上是他未曾将那些人放在与他自己平等的地位上。哪怕在世俗的观点中,他们是君,而他是臣。可在他眼中,他们只是比彻底的无用者稍好一点的东西——暂时值得他拈起的棋子。 而现在,司命般的棋手跪在了棋子的面前。不同于往日的、没有多余的矫饰的话语似乎更直接地表达了他真实的情感。当一个人真的展示出了自己的真心时,就算他过去总是以阴谋与谎言同人交往,也多少会令人感到触动。只是你们算不上愉快的过往使你难以相信他,你怀疑他做出这样的举动是有更大的图谋,却又不知自己有何值得他如此图谋的。 他是对隐鸢阁有想法吗?可是动荡的乱世中几乎所有人都如浮萍草芥般脆弱,就算仙人也是如此。修仙并不会修掉那些鄙陋的心思,若无师尊坐镇,隐鸢阁很快就会在无休止的内斗中分崩离析。就是现在有师尊在,貌似堂皇的仙家之所也如纸扎的楼阁,看似辉煌庄严,实际上一阵轻风就能使它摇晃不已,一捧水就能令它开始倒坍。 将你的神智唤回到当下的是他再度变得黏黏腻腻的声音:“主君还不扶我起来吗?这个姿势好累呀,我有些头晕了。” “还有在榻上向主君宣誓效忠的谋士?况且你昨天已经说过类似的话了,装也不装得像一些。”你失笑,顺着郭嘉的把戏作出一副礼贤下士的主君模样,扶着他的肩让他坐起来。但你刚想收回手,他就顺势倒到了你的怀里,双臂环上你的腰。 “冤枉啊,无论是昨日还是今时,我可都是真心的。我在主君这里的信任都快低到地底去了,得做些不同寻常的行为让你知道我的心思才好。” “我又不是没被人拜过,你这一套可没什么用。”你摇了摇头,拉下他的手后,把他轻轻推到了榻上去,“好了,我今日还有公务要处理,你自便。” 见你完全没有回到榻上的意思,郭嘉先前精神了些的神情再度变得恹恹。他打了个哈欠,扯过锦被盖过头以遮挡不再被帷幔阻隔的阳光。 “太早了,我要再睡会儿。”隔着被子,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 你敷衍地应了一声,没有强行改变他生活习惯的兴趣。侍从终于得以进来服侍。 在非必要的时候,你倾向于一切从简,这是早年身为总是需要亲自下场的间谍头子留下的习惯。谍者的行动充满危险,局势瞬息万变,常常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轻装简从永远是最泛用的举措。浅淡的脂粉香气对于人来说也许像是似有若无的幻觉,但于训练有素的犬类而言却如黑暗中的明火般醒目。因此除非要扮作被家族如宠物般豢养以供联姻之用的柔美女郎,或者要借浓郁的脂粉味遮掩伤口刺鼻的血腥味,你很少化妆,在府中办公时也不会戴影响行动又累赘的珠钗。 况且,自你在徐州拥有了一定的势力后,你连盛装出席宴会的次数都越来越少。因为权势使你不再需要像以前还在雒阳时那样,通过隆重的服饰表现出你对宴会主人与位高权重的宾客的尊重,以此来求得对方可能的正眼。那时就算对方折辱了你,你也不能当面回击,只能强行按捺下心中的暴戾,之后再暗中报复。 日益壮大的势力与军队使彼时朝不保夕的小亲王真正有了坐上谈判桌的资格,也使那些手握实权的眼高于顶的权贵不得不慎重地正视你。你是一只狐狸,能识破陷阱与诡计。但你不能只是一只会被许多猛兽视为盘中餐的弱小的狐狸,你必须同时是一头雌狮,强大而凶猛,以使豺狼惊骇。 简单的梳洗过后,有女官禀报说陈太守请求与你共进早膳。 这是陈登与你共事后便常有的事,因此你不假思索地同意了。只是不知为何,先前说要继续睡觉的郭嘉突然改变了主意,爬起来觍着脸要求跟你同去膳厅,接着便是自顾自地开始指挥你的侍从给他今日要穿的衣服熏香,自己则坐到你的梳妆台,用你的梳子梳头,用你的妆奁打扮。 郭嘉随意使用着你的私人物品,令你产生了近似于领地被入侵的感觉,但他的目的似乎又不同于动物间为了消除对手留下的痕迹的标记行为,反而像是为了使自己与你的气息相融。左右不是与你共用一个杯子饮水、共用一双箸挟菜入口,大不了之后将他碰过的东西扔给他。你好奇地注视着他,没有出声制止。 在你的耐心耗尽前,他终于打理好了自己。 在路上,郭嘉只稍稍落后于你,你时不时就会闻到他身上开始令你感到熟悉的熏香。你想起他刚才对着镜子梳头敷粉的情景,那时你的视线就总忍不住落到你妆奁中已许久没派上用场的口脂上。莫名地,你开始想象将其抹到他无甚血色的嘴唇上会是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