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鸟创x榎本诺亚/孤独是碰碰牌(清水,非恋爱)
“我不能吻任何人。” 这是榎本诺亚从新年福袋中拆到的话语。 那时她还没有接受细胞移植,尚且真正的年轻稚嫩,缠着父母玩“在新年福袋中写愿望,谁抽到就由谁来实现”的游戏,满怀憧憬地许愿要一只和自己一样高的毛绒熊,兴奋到在楼梯上跳来跳去。 因为是新年夜,所以大概会被原谅吧。她这样想着,又跳下一级台阶。她和往常一样在研究所内活动,长时间地一个人游荡:这里只有她一个孩子,她是整个研究所几乎所有人都会微笑纵容的小娃娃,只要不故意往研究室跑,大人们都会说一句“别吵哦小诺亚”就放着她不管。 因为是新年夜,所以连吵闹都是没关系的。即使是研究所内,人们也会庆祝新年的。诺亚一边猜测着是父亲还是母亲抽到自己的福袋一边向下跳,虽然福袋乍一看都一样,但她自己的偷偷在袋口画了个小记号,绝对不会自己抽自己。 “诺亚今天很开心呢。” “嗯嗯。因为是新年夜啊——”诺亚张开双臂画出一个大圆,“是能收到礼物、能一起玩的日子!” 其实她也不知道向她搭话的人是谁,大概是某个研究员吧——她并不认识所有的研究员,因为他们都长时间地待在研究室里,又都穿着相似的白袍子,和她的交流也不多。但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只要她抬头做出开心的表情,以他们所形容的“阳光的笑脸”面对他们就好了。以他们的说法,在紧张的工作后,孩子的笑脸就显得特别珍贵。 “这样啊。”对方站得离她有些远,以至于她站在楼梯上可以与下方的他平视。是个很好看的研究员哥哥,虽然没有穿白袍子——诺亚这样想着,蹬蹬蹬跑下去,想要扑到对方身边,“哥哥有收到新年礼物吗?” “大约是有的。不过要到十二点才知道啊。”对方立刻向后退了一步,让她扑了个空,“诺亚知道自己会收到什么吗?” “我写了福袋,要这——么大的玩具熊!哥哥也可以写福袋啊,大家把各自想要的东西写出来,然后抽签,抽到谁的愿望就实现它——最后把礼物放在一起,偷偷拿走自己要的!”诺亚并不介意对方的后退,她知道这时候应该一再扑上去,再冷漠的研究员也会拿她没办法,“大家一起过年的话,可以一起玩吧?” “……诺亚,你多大了?”对方又一次从她身边离开,连粉色长发的发梢都没让她碰到。 “八岁。”诺亚知道其实自己的表现更加幼稚,但她同样知道研究员们喜欢她显得幼稚。他们需要年幼的、新生的事物,以刻在基因里代代传递的对幼崽的关爱获得力量。诺亚并不知道如此确切的理由,但什么更让他们开心她是能判断的。可面前的研究员哥哥好像并不喜欢她的回答,微笑的唇角有点不自然的僵硬,就像她说了很过分的话一般。 “……哥哥?” “诺亚你……想去上学吗?” 诺亚用力摇了摇头。她其实不喜欢外面的小孩子,他们的话题完全不同,就像她是个天生的异类般,只要她开口就会被嘲笑。他们大叫着“这家伙在说神哎”,否定爸爸mama嘴里崇高的初鸟大人的存在,说着“那家伙是不是个老处男啊”并尖声大笑,粗鲁又无法交流。 虽然在研究所里她是一个人,但也不是特别寂寞。有爸爸mama,有熟悉的研究员们,所有人都会对她微笑。 但面前的哥哥好像更沉默了。 “哥哥你是新来的吗?没关系啦,我不上学也能和大家学到很多东西。我并不是什么都不懂啦——如果哥哥希望我表现得成熟一点,我也不是不能做到的哦?比如——嗯,您好,请问您在这里过得如何?如果有需要帮助的请尽管和我说,我很高兴为您服务!” 对方的眼神终于回暖了些。那变化其实非常微小,但惯于观察忙碌的大人们的诺亚捕捉到了。她满怀信心地对他伸手,期待着对方回应:“大家都喜欢我活泼一点啦——并不是我心智有问题!哥哥这样猜测很讨厌,诺亚要亲亲!要在脸上哦!” “……不行啊。”面前的人虽然笑着,但依旧坚定地拒绝了她,“不能随便触碰我,诺亚。” 诺亚沮丧地鼓起嘴,好一会才小声说:“那、那哥哥想去哪?是迷路了吗,我带你去?” “啊……”对方只是笑着——笑着,然后摇了摇头,“并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诺亚:“……” 她很想接话,但以她的阅历确实什么都说不出了。对方似乎不是会很简单地挑起话题的那种人,倒不如说因为某种缘由,一直会有人给他话题——很遗憾的是,作为唯一的孩子,诺亚也是这样的,从没有人让她冷场过。于是她一跺脚一鼓嘴,委屈巴巴地坐到最后一级台阶上,决定要讨厌这个人,长得再好看都要讨厌。 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在诺亚因为对方依旧含笑的注视真的和他吵起来之前,她的母亲榎本一惠匆匆跑来:“诺亚!诺亚你在吗——啊!初、初鸟大人——居然在这见到您……!如果诺亚做了什么失礼的事,请容许我代她道歉!” 诺亚几乎是从台阶上弹起来的。初鸟——初鸟创。研究所里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名字。 “你不是……比我爸爸mama年龄大吗?”在所有问题堆到嘴边的时候,诺亚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诺亚——” “嗯,是的。”初鸟创平稳地回答,“没关系,一惠。她给了我一个很可爱的小建议。”这样说着,那个从没有人敢让他找话题的人又退了一步,离她更远,“没关系,诺亚。” 诺亚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就看着他对母亲笑了笑,直接消失在更下层的楼梯。 ——然后,诺亚就迎接了整个研究所的福袋交换活动。 确实是很仓促。但只要初鸟创说要进行,哪怕准备时间不到一个小时,大家也能围在大厅里、兴致勃勃地在基督教的组织中庆祝并非基督教的节日。其实这应当是错误的,但包括宇津木在内没人提出异议。所有人都想庆祝,并且初鸟创准许了。 再然后,从成批购买发放的福袋中,诺亚小心地挑出一个,祈祷着不是自己无法完成的愿望,同时小心翼翼地打开它,看到一张简单的字条。 “我不能吻任何人”。 ——像是对她的回答。 诺亚捧着纸条,愣愣站在人群中。她不记得这个福袋是不是放在什么特殊的地方了,为什么就好像确定她会拿到它呢?或者并不是他的回答,只是某个人无聊的玩笑? 人们在欢庆新年。没有见到初鸟创。她在今天之前并没有见过那个人,那个人并不会参加这样热闹的集会。 ——我不能吻任何人。 ——为什么?神之子的吻不是祝福吗?是因为不能轻易赐下吗? 诺亚抓紧纸条,偷偷溜出了大厅。她在楼梯间搜寻,试图回忆对方的行动。只记得他下楼了,然后呢?那个人做了什么? 她上楼到自己刚才在的地方,再下楼,再上楼,下楼,再上楼,回到自己刚才在的地方——然后对方就在那里了。像是知道她在找他般,静静地站在之前出现的地方。 “初鸟大人……?在等着我吗?!” “嗯。”依旧是刚才那般完全不接话题的态度,但这一次诺亚有无数个话题:“为什么不能吻我?” 初鸟就对着她笑,并不回答。 “那、如果您吻了我,会怎样?我还不配接受神的爱吗?” “……”红瞳睁开了,但也只是一瞬,初鸟的回答极其平静:“会死。” 毫不犹豫、干脆利落。 甚至不是在叙述某种可能性,就这样告诉她,以她现在的状态,触碰他的话,一定会死。 她的心离能承受他的触碰还太远。 不可思议的,明明在说死亡这样的事,诺亚却没有害怕。她仰头看着他,轻声问:“和爸爸mama做的实验有关系吗?” 没有答复,她就继续说下去:“为什么他们实验里的东西没有死呢?如果会死的话,那实验就原本就不会成功吧?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呢?” “初鸟大人,是不是‘我’不一样啊?” “哎哎,您不会意外地喜欢对小孩子说很干脆的话吧?” “是因为如果说得太模糊我会误解吗?如果我偷偷试着触碰您就不好了,对不对?” “我还是很聪明的吧,初鸟大人?” “初鸟大人——要怎样,才能触碰您呢?” 她所询问的人就那样安静地站着,并不对任何一个问题作出回答。 “那个,如果我不怕死的话,能不触碰您呢?” “诺亚……” “爸爸mama的研究也是在想办法触碰您吧?就像靠近神那样?” 又一次不再回答她了。但诺亚自顾自地向前走了一步,仿佛在逼近对方:“如果不能吻别人,那会不会很糟糕?不能亲吻、不能触碰,大概也不能拥抱吧?嗯……难怪您从集会上逃开啊,并不是不喜欢和大家在一起吧?因为不能触碰任何一个人吗?” “那个、如果一个人的话,不孤独吗?” “你不也是一个人吗?”这一次对方反问她,而诺亚答得很干脆:“所以我好孤独啊。” “……” “吃饭的时候只有我要跪在椅子上才能碰到饭桌。他们工作的时候我就上楼下楼。睡觉的时候都是一个人,所以我好想要毛绒熊。就算爸爸mama偶尔能带我出去,外面的孩子根本不懂感谢神。”她鼓起嘴,气呼呼地说,“我就已经超——孤独了。如果谁都不能碰,那不是更孤独吗。就连好不容易和别人说话,都不能抱在一起。连拥抱都没有的友情不叫友情啦!” 好一会,对方轻轻笑了,蹲下身来与她平视,如同承认了她与他平等说话的资格般注视着她。 “也是呢。虽然大多数实验我都有参与,但真的说到做实验也帮不上什么忙。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看着他们而已。” “嗯嗯,”诺亚用力点头,“所以——只要研究快快进行,您就可以吻别人了吧?我不会妨碍研究的,但是到时候,您要亲我哦!亲脸!” “……为什么一定要亲脸?”很无奈的,仿佛无法和她解释的温柔的目光。 “因为您长得好看,我要嫁给您!”诺亚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足以载入研究所勇气史册的话语,“您看,我们都是一个人,都超级孤独,而且还相遇了!那个……对了,语言共通,天生一对!到时候我们有了孩子,他一定能触碰您的!那时候,我们就都不孤独了——” 女孩尚且没有理解“不触碰不可能有孩子”这种事,只是笨拙地,幼稚地,诉说着自己的幻想。 并不是在向他寻求什么,而是想要为他带来什么。 “就像碰碰牌一样,那种两张一样的牌可以对着打出去的游戏——如果我们都孤独,那我们一起说话就不孤独了啊!” 闪闪发亮的眼睛注视着他。孩童稚嫩的、无法被责备的话语,出由于善意的坦诚相对。 “啊啊。如果在平时的话,没有很多时间陪你呢。” 因而只能用委婉的方式拒绝。不忍打破那幻想,无法直接说出否定的话语。不愿敲碎那颗孩童的善心。 “没关系啊。因为我还可以触碰别人,所以初鸟大人一定比我更孤独吧。只要您找我,我随时都愿意陪您哦。您不陪着我的时候……我还可以忍啦。” “为什么一定要我陪,才叫不孤独呢?” “因为不知道你孤独的人根本就不会陪你孤独啊。”女孩理直气壮地回答,“初鸟大人——能缓解孤独的只有孤独啦。” “从哪学的这些话啊……”他并不是在责备她,所以她骄傲地挺起胸,从口袋里拿出那个福袋:“那个,新年福袋的愿望,是要实现的。我想帮您实现这个愿望的。” “不——” 不必呢,还是不可能呢?都不重要,诺亚笑着把它垫在脸上:“我很想直接碰您啦,但在您允许之前,您能不能隔着它吻我呢?” 好一会,初鸟创都没有任何动作。就在她以为又一次要被拒绝的时候,浅粉色的影子落了下来。 隔着红色布料,极轻的一次触碰。 “但是,把它给我吧。即使是碰到我碰过的布料也不行,诺亚。只要有一丝触碰我的细胞的可能性,就有危险。” 终于多说了几句。即使诺亚听不懂,她也笑着任由对方拿走了福袋,同时捏紧口袋里的字条。 “初鸟大人——等我长大,等我能触碰您,再补给您一个吻好不好?” 那一天初鸟并没有回答她。没有承诺,没有应允,而真的成为少女的女孩却已明白自己在索要什么。 只是那一天,她进入研究室,被询问是否自愿接受细胞的时候,在父母的注视中,毫不犹豫地开口—— “我很荣幸。” 我很荣幸,触碰这神之荣光。 那是触碰他的,唯一的通行证。 这一次我可以拥抱您了。这样想着的少女,将自己的躯体与灵魂永远固定在了最青春美好的时候,用热切的视线,追随那道未曾有任何改变的身影。 那个吻终究没有补给她。 不过没关系,诺亚是乖孩子,诺亚不会吵不会闹,诺亚知道,您现在有能触碰的人—— 已经够了。 只要您的孤独能少一点点,那个女孩将纸条放在圣经上,在抱着两只玩具熊——其中一只并没有标注赠送人——睡着前的祈求,就已经被回应了。 如果至高天、如果神之爱真的存在—— 初鸟大人,我早就已经见到它了啊。 在那天一次次上楼下楼、最终气喘吁吁几乎放弃地向上爬,却在楼梯拐角窥见“等待着我的”粉色的长发的瞬间, 我拥有了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小秘密, 我见到了足以照亮一生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