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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遗风x谢渊/1我看还是打一架吧2所以打一架吧

    王遗风总觉得,自己和谢渊每次见面都会打一架。他们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在打,当然,那时候他们确实是纯粹的敌人。

    但武这一字,止戈也。

    相互缠斗到最后,若是没有一个战胜另一个,那就只能变成惺惺相惜。他们打了太久,以至于到后来见面就开打,打完找个屋顶坐在一起喝酒看月亮,过程越发娴熟。

    所以这一次,谢渊提着酒来时,他也是这么想的。

    但对方没接他的招,摆摆手,走到他身边。浩气盟的盟主肯定不会玩近身偷袭,王遗风借着月色判断出他眼里清明一片,于是耸耸肩,放任对方靠近:“怎么?”

    “没怎么,就不能来找你?”

    两人对了一眼,王遗风干脆转身进屋,声音带着笑影:“谢盟主好大的闲心。”

    两个从自己地盘跑出来、在罕有人迹的郊外建木屋的人可以说半斤八两,谢渊也懒得反驳他,两人就这么推开桌子,守着炉火席地而坐。深秋的寒意被火光驱散,窗外的月华也染了一层橙黄。他们在橙黄色里温酒,没有专门的酒器,就干脆把碗放在火堆边,让火焰烤得酒碗发烫。

    直到酒温好,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空气里是木柴燃烧的哔啵声。

    他们关了门,却没有关窗户。屋子里的温度并没有升高,反而因为火堆显得越发寒冷。月光宁静、火光腾动,人就好像被分成两部分,一部分静如过往,一部分动似今朝。

    王遗风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并不激烈,就像身边这个不是浩气盟的盟主,不是自己见面就想打的仇敌。

    江湖上的是是非非、敌友之间,哪有那么多乱七八糟,不过是一套拳一杯酒,打上一场,就知道对方到底是个什么人。

    谢渊看着酒碗,火光被酒液反射,看久了眼睛都发疼。

    “今天是谁的忌日么?”

    “怎么张嘴就是这个。就非要有谁忌日,我才不想和你打?”

    “因为每一天都可能是谁的忌日吧。”认识的人多到能建个门派的恶人谷谷主说,而听这句话的是同样人际关系堪称可怕的浩气盟盟主。

    “……你说得对。”

    “你今天怎么回事?”王遗风忍不住挑眉,“女儿和别人跑了?”

    “你今天张嘴就一定要咒我吗?”

    “让我闭嘴的办法也有,”王遗风非常爽快,“我本来是抱着和你打的心思来的。”

    谢渊晃了晃酒碗。黄酒并不烈,不过后劲大,这么喝下去他们两个今天都别想站着走。但是反正最危险的两个人都在这,总不会突然从天而降一个人来对他们两个同时开战。

    “……我们打了多久了?”

    “你今天要是想握手言和,我现在就和你动手好了。”

    “那我要是想和你在别的地方争个高下呢?”

    若是别人,王遗风的思路会从武功一直拐到琴棋书画乃至儿童游戏,一切可以说有个“高下”的东西;但当他盯着谢渊的眼睛时,他觉得自己想到了别的东西。

    谢渊的目光终于从酒碗挪向他。

    他们的视线相对,然后王遗风仓促地移开眼,望向自己的酒碗。

    两个人都没说在想什么,但他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窗外有秋虫在鸣叫,一阵近一阵远,又突然中断,融进宁静的月光里。

    “我说,”谢渊的声音透着慵懒,“每次都打完再喝,跳过那步就不行?”

    “找你不谈打架谈什么。”王遗风匆匆和他碰碗,两人将黄酒一饮而尽,又再次满上,放在火边,等待酒香飘满房间。谈什么——他意识到这话好像有暗示,但谢渊没有指出。

    那一瞬间,他甚至有点感谢对方。

    他们之间横着太多东西,立场,追随这立场前进的人,过去的鲜血,每一个死去的生命。这所有的东西都决定了所谓江湖洒脱只在这方寸之间,离开这间小屋,等待他们的就又是天下大势,身不由己。

    谢渊叹了口气。

    “下棋?”

    “你带了?”

    “没带。假装有棋盘不行吗?”

    当然可以,两个人都不是记不住棋的人,但王遗风此时只是盯着两人之间的地面,好像能从那里看出一张棋盘来。

    谢渊抬起手,又放下了。

    王遗风看到对方的指尖落在地板上。

    “王兄,”对方忽然像称呼自己这边的兄弟般开口,“我敬你一杯?”

    “敬我今天咒你?”

    “敬你可能会赢。”

    王遗风的目光猛然抬起,就见对方耸了耸肩:“我突然觉得,谈什么都好,我好像也不太想和你在这地方争什么高下。”

    “……咳。”王遗风突然知道了什么叫老脸一红,“说什么呢。”

    “你想什么呢?”对方却回敬,“心思乱了,看什么都是乱的。你说是吧?”

    是啊。

    没有风,连虫鸣都已消失,宁静的月光照着小屋,屋里弥散着酒香和木柴燃烧的微焦气。那种焦味有点呛鼻,王遗风举起酒碗,把话题扯回去:“那我也敬你一杯。”

    “敬我今天懒得和你打?”

    “敬你陪我打了这么多年,到底还是得接着打下去。”

    谢渊笑了。

    他的笑容总是让人心安,就像他人所说,谢渊谈笑,可停风雷。

    上半句是什么来的?

    好像是说他。

    王遗风和谢渊对着再次喝干酒,两个人像是两柄对坐的武器,正在火焰里盘算着下一次交击的时间。但在那之前,他们可以安静地坐着,放下空碗,不约而同地看看窗外。

    “你觉得你能清醒着回去吗?”

    “睡吧。”谢渊低声道,“你也别指望自己能走回去。从这走的话,小心半路睡着,被我浩气盟捡走。”

    王遗风忽然看了他一眼。

    对方的面容被火焰映得模糊,摇晃的火光驱散周围的寒意,让一切都变得不那么清晰。

    谢渊关了窗,只留下一点通风处。

    “一起睡?”

    “那你想怎样?”对方坦荡地回答,“我可不能现在给你变出第二张床。”

    同榻而卧、抵足而眠。

    这熟悉的概念在炉火里燃烧,散发出奇怪的焦味。

    王遗风看着他,好一会,也忍不住笑了。

    “行啊。”

    来做点什么吧。

    就像最平常的见面那样——虽说每次见面好像都不怎么平常——随随便便地做点什么。毕竟他们认识很久了,毕竟全江湖都知道他们认识很久了。

    ……毕竟全江湖都知道他们见面应该打一架。

    两个人在江南烟雨里抬头看天,都对打架兴致缺缺。毕竟是两个刚牵手成功的男人,还是两个有家有业的男人,需要一点时间来思考这件事本身,无论是自己的性向还是这事对整个江湖的影响。说是不可能说出去的,问题不仅是脸面和伦常,还有系在他们身上的太多人,他们公开宣称握手言和,整个江湖都得当场和他们拼命。

    既然不能说,那就瞒……

    谢渊看了一眼王遗风,后者也在看他。

    “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毕竟他们都是藏匿行踪的高手,日常背着全江湖较量,总有办法能躲开各种人的视线凑到一起,现在也不过就是凑到一起时的模式变了。

    “……你自己硬要过线,然后好意思问我吗?”

    谢渊被他一句话噎得喘不过气,好一会才闷闷回答:“你怎么说得好像我做了什么一样。”

    王遗风看了一眼对方的手,那只手正抓着他的手搭在栏杆边,怎么看都不像什么都没做,但硬要说“做了什么”,好像也不太对劲。而且说起来,好像牵手这事也不是对方单方面主动……

    然而王遗风是什么人,他堂堂恶人谷谷主,无论一开始有没有良心,现在都是个板上钉钉的恶人,他才不会介意开口栽赃。

    “你难道不是……”故意制造一堆乱七八糟的气氛,反复暗示,才进行到这一步的。本来我根本没往这边想,完全是你在诱拐。

    谢渊偏头看他。

    “……”

    “是什么?”

    “……没什么。”面对着浩气盟盟主正直到令人不爽的眼神,王遗风硬是没说出后面的话,“我也有责任,谁也别说谁了。”

    他恶人谷谷主,说浩气盟盟主诱拐他,这事传出去江湖能笑趴下。

    “倒也不算吧。毕竟一开始就是我跑来暗示你吧?”谢渊反而更加正直地回应,“要不是我跑来,你恐怕不会被我拐到这条路上。所以说到底,是我在故意折腾你。”

    “不,我要是不想这样,你折腾不到我。”

    “明明是我的问题就别替我开脱了吧。”

    “是我伸手拽你的,你不必摆出一副你能折腾我的表情。”

    谢渊:“……”

    他觉出味来,对王遗风挑起眉,忍不住地笑:“被我诱拐很丢脸?”

    “没有就是没有,事实就是事实。”王遗风的拇指按在自己食指上,指尖左右移动着,怎么看都像在研究如何给谢渊一拳,“我像是会被你们正道随便摆布的人吗?”

    谢渊没再和他杠,就看着他笑,好像面前的人其实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处于人生中最在意别人对自己评价的脸皮薄时期,需要小心照顾这人的自尊心。几乎活多久被正道骂多久的人迎上他的目光,眼里分明写着“你是不是有点毛病”。

    “是我的问题……不不,是你的问题,”谢渊快笑出声了,“是你把我这可怜的正道拐骗到了你那歪门邪路里,我是被害者,我应该哭着说你还我命……咳,你还我感情来。”

    王遗风松开他的手,抱起胳膊,向后靠在墙上。他有点不知道拿谢渊怎么办,果然还是见面就打的模式更适合他们——真是要命。果然直接给这个人一拳就好,而且得打得疼一点。

    “你们恶人谷没有人和你这么开玩笑吗?”谢渊敏锐地察觉到敌意,“那我错了……咳,不是,你错了。”

    “你们浩气盟经常这么开玩笑吗?”

    谢渊和王遗风对视着,两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别的先不说,他们手下那些门派虽然掌门一个两个非常正常,底下的弟子……一个两个大轻功旅游,跨门派交友,活得那叫一个灿烂而肆意,大家懂的都懂。

    “其实我们恶人谷偶尔也这么开玩笑,只不过没人和我这么开玩笑。”

    “……呃,其实我们浩气盟也没人这么和我开……”这么下去话题会越绕越尴尬,谢渊干脆扯开话题,“出去走走?雨彻底停了。”

    王遗风用一张只要走出去就会被正道包围的脸看着他。

    “不过没停彻底,”谢渊立刻改口,“戴个箬笠也没什么问题吧。”

    江南的夏天总是有下不完的雨。这一会是晴天,那一会雨就有落下来,淅淅沥沥一下午,再慢悠悠地转晴。游人总是摸不准什么时候有雨,因而成天地戴着雨具。人们都习惯了这情况,不会对两个天放晴后依旧带着箬笠的人指指点点。于是他们就这么相伴而行,一言不发地从湖边走过。湖水是绿的,远处绿,近处还是绿,岸上也是绿,一片青翠间是雨后特有的清新气息,带着点草叶味。他们就在这片绿色间闲逛,假装两人都是再普通不过的游人。王遗风看地,谢渊看天,两个人保持沉默,只听到彼此的脚步声。

    哒,哒。

    一声跟着一声,频率一致,偶尔有谁快了,就在下一步再慢回来。两个人听着彼此的声音,调整着自己的脚步,让自己和对方保持一致。

    没什么能说的,也没什么想说的。只是这样走着,行动,呼吸,前进,就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的存在。没有多热烈的情感,只是分享着彼此的存在罢了。

    但这样好像就足够了。

    他们好像从来都没有需要过更多,只是希望对方存在着,在自己身边,就这么安静地走下去,不管其他任何事。

    他们就这样安静地向前,让自己的脚印落在身后。灰尘和泥土记录着一切,下一场雨则会把它们洗净。但在那之前,他们肩并肩走在湖岸,两个人都是安静的。

    谢渊忽然抬起手,拍了拍对方斗笠顶端。

    “找打?”

    “那也不错,”谢渊低声笑着回答,“来打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