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珠丸x笑面青江/三天期限1-4(无车)
他走过黑色的长廊。 周围悬挂的是招魂幡,白色的布,黑色的字,在不知从哪来的风里飘摇,黑色和白色吹刮混杂在长廊上方,而他脚下空无一物般只是黑暗。 “嘻嘻嘻……” 他听到那个女子的笑声,柔软的,紧缚着他的丝绸般,带着戏谑。 “来看看我的孩子啊……” 他向前走,越来越快,最后几乎跑了起来,但那声音紧随着他,越发地靠近,越发地惑人,在黑暗中激起层叠的回音。 他想吐,却什么都吐不出,意识被撕碎,那冰冷的笑随着贴近他的冰冷白色响在他耳际,他垂着眸子,痛苦地呼吸着,绿色发丝下看不清他的眼睛,他摔在地上,用左侧小臂撑着自己的上身,右手挡在脸侧,“滚开!”他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叫,“滚开,滚开!” 那声音哈哈大笑起来,嘲笑着他的狼狈。 想要逃,却不知能逃向哪里,长廊无穷无尽,黑色和白色分割着空间。 招魂幡猎猎作响。 冰冷的手环住他,像无声的邀请,来自死亡彼端的诱惑。 他勉强抬手握住腰间的刀,刀刃出鞘,嗡鸣破空,白色被击散为烟雾,片刻后又聚拢。 早就知道没用的。 她还在那里,抱着那个小小的孩子对他笑。 这是他永远的诅咒,笑面青江,那微笑的女鬼,那孩童模样的幽灵。 想要死掉,又惧怕死亡,原来灵魂和躯体可以完全分开,本能在恐惧,思想却已经沉入深渊。 刀掉在地上,却没有碰到任何东西,直接向下坠落,坠落到他下方看不到的地方去。 他弓起身干呕着,泪水被迫渗出,幽灵再次靠近他,他将刀鞘甩向她,看着她再一次聚集起来。 她来了。他知道她会来,他一次次见到她,在偶然的一回头中,在无意识的远望间,在特殊的注意中——墙角,屋顶,床底,她一直都在,等着向他举起那孩童,尖声声讨他的罪。 每时每刻,她看着他,甚至看着他为了逃开她的目光沉溺于巅峰时无法思考的喜悦,看着他为了短暂地遗忘她不停地游走在无数的付丧神之间。 后来在博物馆,她站在墙角对他低笑,而他装作无所谓,和其他的刀谈笑,并尽量在白日而非夜晚休息。 他恐惧她,可他无法割下她——这在他刚拥有rou身、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就明白了——那只红色的眼睛。她的诅咒印在他的灵体上,无法驱除。 她会来杀死他,而他日复一日地逃离。 地板,头顶,空洞的不知是否存在的四壁。 黑暗覆盖一切。 以及纯白的看不清边界的晃动的招魂幡,像是蜡笔涂抹在纯白画纸上留下的空缺。 还有那个女鬼。 青江睁开眼时阳光刺入瞳孔,他盯着太阳看了一会,直到控制不住地流出生理泪水才把目光上移,棕红的窗框,白色的墙壁,墙角浅灰的暗影。 黑白过渡的长发。 “数珠丸……?” 数珠丸放下书——青江并不好奇那是什么书,他茫然地看着对方,“怎么了,榨菜?” 这是个梗。但数珠丸不知道这是个梗。数珠丸只知道在他从锻造炉里出来开始,全丸都是这么叫青江的:但这个名字最开始来自审神者,在青江刚来到这里时,审神者认真地和他聊了聊他的名字,全程被他的段子刷新下限,然后大手一挥赐了他个外号:污(乌)江榨菜。 那之后全丸都管他叫榨菜,包括数珠丸从炉子里出来的时候,审神者也是抱着他开始欢呼:“榨菜!榨菜你是我的幸运小天使!” 然后他就看着数珠丸向他们这边转过脸,“你的名字……榨菜?” 青江心里一群长脖子羊驼晃晃悠悠跑在比他的头发还绿的草地上,他还没来得及辩解,审神者就先回答:“是啊是啊,数珠丸你觉不觉得他超好吃的?” 数珠丸没听懂,但青江听懂了。青江拉过审神者拎出屋子按在墙上,“那是我哥!” “他不认识你!” “我都被磨短几次了他怎么可能认识我啊?” “……所以他真是你哥?” “堂哥,我‘父亲’是他‘父亲’的弟弟。” “兄弟不能更有爱了。” 青江一口血噎在喉咙里,他以为自己的下限很低,但没想到他给审神者打开了奇怪的大门后审神者就深入不归路,现在比他还放得开,“他……修佛。” “没事没事,酒rou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他不是——” “青江啊……你们相处了很长时间吗?你这么了解他?就算相处了很长时间也该分开很久了吧?” 青江忽然沉默下来。 好像是这样的……最初的记忆只是隐约的影子,之后再听到这个人的名字,对方已经功勋赫赫,位列天下五剑之一,两个人从同一个起点走向上和下,黑和白之中,像模糊的画作被黑白一分为二,白色中有一道黑,黑色中有一道白,彼此相对,却也仅仅是遥遥相望。 只不过以对方的身份,当然会有很多谣言,听得多了,也就能筛出些真实,在夜晚幻想着那个人的动作,却也不知道为何要这么做,权当是打发无聊。 哥哥的话,当然会做得很好的。 “青江啊,”审神者一脸诡秘地说,“你知道得这么清楚,他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你伤不伤心啊?” “我早就知道他不可能认出我——” “我问你伤不伤心。” 青江不再回答。他看了一眼锻造室的门,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伤不伤心。 早就已经知道的事情,为什么要伤心? 可没有伤心的必要,就不会伤心吗? “青江,我们打个赌吧?我们一直叫你榨菜,他什么时候会发现你是他弟弟?你不能直接和他说哦。” 青江不知道审神者想做什么。审神者总是没头没尾的,说一套是一套,思维混乱快速,而且很多丸的审神者都这个样子。他们似乎有不少把付丧神们为之战斗的工作当成彻头彻尾的游戏,想到什么就是什么。 这一点上,青江觉得自己很喜欢这些审神者。 这世界再大也不过一场游戏,沉沦放纵冷漠遗忘,怎样都好,最终还不是落入死亡的手心,失去restart的机会。 多好啊,到最终我们都是要死的。 无论斩杀过什么,无论击溃过什么,再怎样威名赫赫,或是再怎样雍容华贵,天下五剑或是战场上一把无名的刃,都有锈蚀折断的那一天。 多美好啊。 “榨菜?” “数珠丸。”青江盯着他,忽然开口道,“我一直很想和你说一件事。之前我总觉得不甘心,主人说得没错啊,我第一眼就能认出你,你为什么认不出我呢?” 数珠丸没有表情,但青江知道他有些诧异的。“你能认出我?” 青江抬起手,看了一眼主人给他的手表。上午九点。“还有两天。”他若有所思地说,“那么,数珠丸恒次,我的铸造者是青江贞次,我是你弟弟。” 还有两天。 青江没有解释这句话,数珠丸也没有问起。实际上数珠丸似乎不是很能理解青江忽然的话:在他的记忆里,被锻造出已经是太过久远的记忆了,尽管模糊地确实有那么一个弟弟,但似乎也没什么感情。 时间可以磨灭太久的东西,已经忘记了,所以无所谓。 他只是沉默着接受了青江称呼的改变,并没有多说什么。 “说起来,真是不知道想做什么呢。”青江坐在他身边,看着威严的佛像,用大不敬的语气说,“啊啊啊……哥哥你经历过很多主人吗?说起来,丹语、柴田、丰臣……果然啊,虽然我的名字都是来自那个斩杀了幽灵的家伙,我还是比较喜欢真正好好对待过我的京极家呢。” “你在做什么?”数珠丸终于回应了他的话,青江停下笔,看着自己面前的纸页,像是在回忆太过久远的历史,“嗯……我在编织一个谎言,给一个非常重要的人。” “非常、重要?”数珠丸的声音里似乎终于出现了一点波动,他慢慢咬着这个字眼,“贞次,主人才该是最重要的。” “哥哥,”青江完全无视了他的话,“虽然你听我的,改叫我贞次,但完全找不到那种温柔呢。” “抱歉,我不记得了。” “是啊,你不记得了。” 青江的声音像是透过深水传来的影子,他站起身,绕着镀金佛像走了一圈,又走回来,“宁宁夫人在佛堂死去,唐那边的武皇帝(武则天)死后也塑了佛像……你说啊,为什么他们在最后总是选择寺院呢?因为发现人力无法改变一些东西,因为自己曾造了太多的孽来支撑功绩?还是仅仅是,心里凉了,无所寄托只好依靠不知是否存在的神佛?” 数珠丸睁开眼看向他,青江站在佛像前,金色是绿色的背景,金色是绿色下的眼睛。 “多好啊,历史用那种方式记载……大周女皇化作佛像的威严,无字碑成万古传说……一捧红尘天下狂。” 青江很少说诗句,实际上刀剑最多只会说俳句,会说出这种诗的刀当真很少。但青江接触过的人和刀都太多了,从哪里听来一两句也无可厚非。数珠丸看着他,看他毫无表情地歪着头,金眸模糊,不知在想什么。 “贞次——” “哥哥,”青江忽然非常、非常开心地笑起来,“别说话……让我看你一会。” 光在佛堂的地板上跳跃。深色的地面。白色的墙壁。深色的窗框。白色的屋顶。深色的阴影。 那道光洒在他们之间,数珠丸跪坐在地上,佛像端坐在台上;青江站在他们之间,将双手藏在衣兜里,一如既往地带着笑意,明亮、温暖、有一点狡黠,让人警惕又让人无奈。 他走回到自己的信纸前坐下。 “那个人,很重要,我很喜欢。”他用烟雾一样的声音说,“可是我更喜欢另一个人。” 数珠丸注视着今天上午刚刚说自己是他弟弟的那个人,那人将手中的纸叠好,压在桌布下,“已经到晚上啦,再不寄去那个人会着急的。” 数珠丸等着他的下一句话,就像之前对他说“我是你弟弟”那样,青江微笑着,转头对他说,“我喜欢哥哥。很喜欢,很早就喜欢了,经常设想你在我身边,你陪着我,安慰我,亲吻我,抚摸我,拥抱我,进入我——” 他的声音平稳安定。 “如果哥哥在我身边的话,就不会发生那些了吧。” 他说完之后自己也有些怔愣,“我也不知道我喜欢哪个。我幻想中那个会保护我的人呢,还是现在我面前这个不记得我的人。不过没关系吧?我自己也可以保护我自己……”他的神色散开,变成茫然,“所以哥哥只要是哥哥就好了……我喜欢哥哥。” 数珠丸没有表现出惊讶。 恰恰相反地,他起身,吻了青江的额头。 “贞次确认自己喜欢我么?” “唔?确认呐。爱上幻想也好,爱上假象也好,爱上那个爱着你的我自己也好……那种事情无所谓的。我不会因为那种东西浪费心思。” “你想要我么?” “……” “贞次?” 青江缓缓地,再次凝聚起笑意。 “想啊……想得不得了呐。” 数珠丸的吻向下移,青江笑着,笑着,双唇摩擦,他眼里像是蒙了一层泪,数珠丸细看时那却更像是极端喜悦的光,兴奋到极致,甚至扭曲起来,青江抱着他的脖子,没有表现出任何正常雄性应有的对爱人的本能,更像是——就像青江自己说的那样——他希望被进入,而非进入。 他想要用一切去感受对方。 感受数珠丸。 话是那么说的,但那一晚他们真的是盖着被子纯聊天。青江只是看着自己的头顶,白色的天花板。 “贞次……”数珠丸在黑暗中叫他,“要过来睡吗?” “好啊,”青江答应得很快,他们挤在一张床上,彼此相贴,“你很冷?” 青江的体温很低,但他摇了摇头,“不,我只是,有点害怕?” “害怕?”青江自己用的也是疑问的语气,数珠丸撑起上身看向他,重复他的话语,“贞次害怕我么?” 青江莫名其妙地说:“我想知道那个人能走到什么程度。” “哪个?” “谁知道呢?京极高次吗?” 数珠丸跟不上他的思路。青江忽然笑出声来,他伸手把数珠丸拉得再次躺下,“我真是胆小又没用啊。” “贞次是很杰出的刀。”数珠丸真心实意地说,“你经历的——” “我曾经和很多不同的刀搅在一起。想要逃离这个世界。”他做梦般地说,“躯体脏得已经没有珍惜的价值了,却还是不想就这么交给你……可笑吗?” 数珠丸吻了吻他的唇,黑暗中青江脸上是湿的,“不,贞次——” “睡吧。”青江喃喃道,不知听没有听到他的话,“晚安。” 第二天数珠丸醒来时第一缕阳光刚刚透入窗子,青江站在窗前,窗帘已经拉开了,他绿色的发丝被镀上一圈类似于银的光泽,窗外天高云淡,没有飞鸟,除了风声静得可怕。或者正因为有风声,才静得可怕。 “今天还要写一封信给他吧?”青江像是在笑,“啊呀……果然他是很重要的啊,不然就故意什么都不做,让他着急好了。” “贞次?”数珠丸撑起身,向他走去,从后方抱住他,“贞次你——” “哥哥。”青江的声音这一次不再像透过水或者雾,但像是会随风飘散,“我真想触碰你啊。” “触碰我,或是被我触碰,你喜欢哪个都好。”数珠丸低声道,“我不太记得你是我弟弟时的事情……但我很喜欢你。” “最重要的不该是主人吗?” “……我爱你,贞次。” 青江明显愣了愣。他笑起来,回头吻上数珠丸的唇,舌尖缠绕又松开,“我也爱你,数珠丸恒次。” 他说这话时像在发誓,佛像沉默而威严。 数珠丸抱紧了他,就像他会逃走。 晚上青江依旧是站在那个地方,数珠丸再次站在他身后抱住他,白日里青江难得地沉默,什么也没有说,陪着他看了一天的佛。 “哥,”青江说,“早晨说的那个,再说一次好不好?” “我爱你,贞次。” “……爱我啊。” 青江忽然笑起来,他从数珠丸手臂里滑落,缩成一团,笑得撕心裂肺,他的手抓着地板,到最后他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依旧一边笑着,泪水打湿了地面,他咳嗽到痉挛,但他疯狂尖利的笑声并没有停止,数珠丸紧紧抓住他的手腕,他笑着,笑着,忽然沉默下来。 “那个人……没有回信呢。” “信寄出去了。”数珠丸像是在安慰他,“一定会有回信的。” “哥哥,”青江哑着嗓子小声问,“你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吗?” “刀剑本就不需要太拘泥于兄弟的关系。” “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吗?”青江又小声问,“你知道吗?” 数珠丸张了张嘴,但青江把食指按在他唇间,“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看着我。让我看着你。” 那金眸里映着一个白色的影子,黑色和白色,曳地的长发。 数珠丸所有的神色忽然收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当然是最开始啊。” 黑色和白色。 那长发白衣都消失了,整座佛寺变成黑白,黑色的地面,白色的招魂幡,以及站在青江面前白色的女鬼。 “最开始……?” 那声音像是带着无数的回响,让人头痛。 “最开始……”青江微笑着,闭了眼。 他拔出刀,砍断了黑暗。 “我是来完成极化修行的啊,怎么可能在佛寺里,和我的哥哥在一起呢。” “你用他来迷惑我……所以我知道,我果然,是很喜欢、很喜欢他的啊。” 夜色好得像是会有幽灵从柳树下出现、徘徊呢。 不不,不是说想要斩杀啊。 害人的恶灵、战场上的对手还好,仅仅是迷失的幽灵也想要斩杀的话,和杀人狂还有什么区别吗? 虽说如此,到了现在,我仅仅是站在这里,幽灵就畏惧得像是要逃离呢。 第一封书信,寄给他重要的那个人,他现在的主人。 是啊,夜色很好,只是没有注意。离开了本丸的保护,那幽灵自然就又纠缠着他,在他耳边尖叫着,捧着自己的孩子。 他强迫自己写下这样的句子,编织一个谎言,挡住自己那颗心最脆弱的部分。 黑色与白色,招魂幡与女鬼。 青江知道他尽力了,他在最后依旧是伤到了那个女鬼,所以对方换了一个招数,想要拉垮他的思维。让他沉溺在幻境中或是安排他爱的人在最后抛弃他、死在他面前,无论那个女鬼想做什么,在他看到数珠丸的第一眼,他有种“果然如此啊”的放松感。 我果然是喜欢哥哥的啊,所以才会对他的不记得斤斤计较。 青江没有触碰自己刘海下红色的哪只眼睛,那只眼睛让他看透了这幻境,让他知道自己面前的是女鬼。 但那又如何呢,女鬼……也是他的面皮。 一直彷徨的话可不是修行呢。 决定到前主人那里修行了,我现在就在那个地方寄宿。 那么,您认为那是哪里呢?丹羽?柴田?丰臣?还是斩杀了幽灵的那个人那里呢? 都不是。果然还是在曾好好对待我的京极家啊。 第二封书信,精细书写的假象,模糊那黑白的发丝。 即使不是他,或者说正因为不是他,才能说出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吧? 快要到了,幽灵维持幻境也需要力量,他们之间会有一个了断,幽灵杀死他甚至取代他,或是他征服这幽灵。 他的红色眼睛开始作痛了。这只眼睛其实一直寄宿着这幽灵,他知道,并且知道它因它的影响开始变成类似阴阳眼的存在,这幽灵的把戏在它面前无所遁形。但相对的,正是这只眼睛,让幽灵一直跟在他身边。 他不敢挖出这眼睛,一旦在战斗中因为少一只眼睛的视野而无法最好地辅佐主人,就糟糕了啊——又或者这是借口,只是懦弱而已。真的太疼了,不敢下手,即使那样恐惧她,也不敢尝试,没人能保证会成功、会有效果,也没人能保证生生挖出自己一只眼睛不会死去。 死去啊……要是有个不疼的死法就好了呢,折断的瞬间清脆地一声,多美妙啊, 多懦弱啊。 已经脏到这个地步,也不愿把别人幻想成他的模样。 无法忍受他的皮囊与别人的灵魂。 当时很多人认为,对京极家而言我是过犹不及的赏赐。他们暗地里嘲笑京极的当家高次是无能的,只是靠着祖辈荫庇而已。但我知道真相并非如此,高次在关原合战中表现出色,并从此复兴了家族。我想说的其实就是,无论别人说了什么,用巨大的成就堵住他们的嘴就好了。身为我现在主人的你最终能到达什么高度呢? 该回去了,请让我来帮您一把吧。 第三封书信。他给主人的谎言编织完了,他给女鬼的谎言也编织完了。 他给自己的谎言同样编织完了。 一切该结束了。 信寄出了,时间到了,幻境结束了。 他把刀从幽灵躯体里拔出,站起身,看着恢复正常的房间。只是很普通的客栈,没有佛像也没有幽灵,他走向浴室,掀开自己的刘海,仔细看着那只眼睛。 是纯粹的金色。但他知道那个女子并没有离开。 他对着镜子说:“你输了。” 镜子里有什么东西闪了闪。 “和我走吧。最终赢的是我……虽然只是个小孩子,但是刀啊,不就是用来击杀的吗?” 无论是敌人还是朋友,无论对方无辜或是罪恶,无论两个人是否上一秒还亲密无间——刀啊,就是要染血的。 对方是幽灵也一样,是孩子也一样,无所谓的。 “我给了你机会,你没有抓住,现在我无需对你愧疚了。”他轻声道,“成为我力量的一部分吧……这是我们的法则。” 胜者为王。 堂堂正正地击败对方,堂堂正正地征服对方。 幽灵无声地贴近他,却并不冷,他知道自己已经获得了对方的认可。 那么,是时候回去了。 青江在三天后再次出现在丸里,有点疲惫地瘫倒在床上,“数珠丸,”他慢慢地说,“我睡一会,什么都不要问我,麻烦了。” “贞次——” 青江被他这个称呼震得差点从床上弹起来。 “我不问你。睡吧。” 但青江睡不着了,他原本以为对方会问些极化中的事情,却没想到对方轻飘飘地说:“做了几个梦。你对我表白了。” 青江几乎完全僵硬了。 幻境居然反馈给对方了这不科学啊。 “虽然梦里的我有点奇怪,但那是你,对么?” 青江无法回答。 “那句诗的后半句是什么?” 那句诗? 大周女皇化为佛像威严——“一捧红尘天下狂,烟消云散忒凄凉。” 数珠丸不再作声,青江却只觉得从手指开始,冷到了心里。 一捧红尘,烟消云散。 对方像是佛像,无声地俯瞰着他。 “……我明白的。” 我不会,纠缠你的。 可是,我喜欢你,你真的明白吗? 数珠丸其实没想那么多,他问青江,是因为他真的不知道。对他而言这一切最开始只是一种强烈的“有人受伤”的直觉,对刀剑而言这很平常,因为这种预感往往意味着同刀派有刀剑受伤或者折断——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只是这一次的感受太过鲜明,尖锐地提醒着他,有和他关系非常亲密的刀剑在面对生死考验。 “只是受伤么?”坐在他对面的三日月语气很淡,“你知道是谁吧?” “被安排和他住在一起时我就问过主人了。”数珠丸的声音一样的淡,“不过是看他等我自己猜出的别扭样子很可爱。” 天下五剑之一总能很好地理解另一把天下五剑之一的恶趣味,三日月浅笑着点点头,“所以,要去找他么?” “……不。” 三日月像是早有预料。 “我相信他,没那么容易被折断。” 那一夜数珠丸调动自己全部的灵力试图寻找自己的弟弟。青江其实没有离开本丸多远,他的寻找并不困难。数珠丸可以清晰地感知到和自己最亲密的刀剑的灵力信号,他的意识随着那信号摸过去,就跌入一片幻境中。 以数珠丸的实力完全可以让幽灵无法注意到他的存在。他在那幻境中跟随着青江,听他对那个幽灵说,“我喜欢你,数珠丸恒次。” 青江是知道这是幻境的:他从这句话里看出这一点,但青江没有打破它,只是一次次看着手腕上的表,编织谎言,欺骗主人,欺骗幽灵,也欺骗他自己。 但也许,没有欺骗“数珠丸恒次”。 他知道青江是认真的,很认真地对着并不是他的人说,我喜欢你。 笑面青江,到底是身经百战的利刃,能把感情藏到最深处,也能面对着自己最爱之人的形象,一刀两眼,将之化为自己战绩上血淋淋的一道。 他就跟着青江,看他接受那个幽灵的吻,听他责备自己的懦弱。 确实是个懦弱的家伙啊,宁可倚靠在幽灵的胸膛,也不会对着自己说出这些。青江就是那个样子,有点没心没肺,满口污糟的黄段子,一直笑着的家伙。 这层伪装不会被撕下,因为只要撕下了就会露出白骨森森的伤口,翻开的疼痛的血rou,以及绝望的蜷缩的灵魂。 刀剑从不善良,对死在自己刀刃下的事物的怜悯或恐惧只会惹来嘲笑。为了灵魂不被游街示众,笑容再轻浮都无所谓。 青江说,没关系。 ——“我也不知道我喜欢哪个。我幻想中那个会保护我的人呢,还是现在我面前这个不记得我的人。不过没关系吧?我自己也可以保护我自己……所以哥哥只要是哥哥就好了……我喜欢哥哥。” ——“青江确认自己喜欢我么?” ——“唔?确认呐。爱上幻想也好,爱上假象也好,爱上那个爱着你的我自己也好……那种事情无所谓的。我不会因为那种东西浪费心思。” 他们之间隔着的是时光,太久的分离与相思将一切扭曲,以至于数珠丸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过、或者依旧喜欢着青江。 如果青江真的想要,也许他不会拒绝。再怎样的刀剑都是刀剑,规矩条框从来都无所谓,杀戒从未遵守,色戒也就无所谓是否存在了。 但这和他喜欢青江是完全不同的。 完全不同的。 只是会放纵,会允许,会承担。 因为是他。 只要是他。 必须是他。 数珠丸看着幻境中的青江,茫茫然质问着自己。 你喜欢他么? 大概? 双方都不确定的感情,能维系多久? 又需要维系多久? 青江醒来时已经接近夜幕。 数珠丸坐在他床边,长发散落,他忍不住握了一股,在指间来回缠绕。 “哥哥,”他叹息般说,“我让你为难了吗?” “没有那种事。”数珠丸快速地回答他,“贞次——” “哥哥,”青江笑着,漫不经心地问,“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数珠丸无法回答。他可以轻易地回答三日月,但青江—— “哥哥,很喜欢看我什么都不知道地被你耍着玩吗?” “没有——” “果然呐。我的话,不配和哥哥做兄弟吧。” “笑面青江!”数珠丸骤然按住他的手,睁开的眼里映出青江唇边的浅笑,“别这么说,你的话——” “哥哥啊,”青江的声音温柔到极致,“你为什么总是能让我想死呢。” 数珠丸的手骤然加了力道。青江还是看着他,就这么看着他。 “旁观那个幻境很有意思吧?多好啊,你看我为你疯狂到这个地步,是不是看得很舒服?” 数珠丸手上慢慢失去了力气。 青江还看着他,只是看着他,还是笑着,笑着。 笑面青江。 那个笑面,是女鬼的笑。 “……我喜欢你,贞次。” “我不需要安慰。没关系的哥哥,让我自己待一会……一会就好。”青江拉起被子蒙住脑袋,“一晚,明天一切就都好了。” 数珠丸忽然想起青江看着表说“还有两天”。 极化一共是三天。第一天青江伤了幽灵,第二天青江入了幻境,第三天青江再次斩了那女鬼。 青江对他坦诚身份也是三天,第一天坦诚,第二天表白,第三天就是现在。 “贞次,”他说,“别的都无所谓——这件事,我不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