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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娶-大小姐陈密如(一)

    陈密如生来就是陈府的大小姐。

    她出生这一年,父亲陈良勋刚打通关系晋升为本州知州。一家人从下属的县城搬到前任知州居住的大宅子里,原本看起来众多的十几 口人,立刻显得人丁稀薄。她的出生,给这个尚在发展中的家族添了个好彩头。因此,尽管不是男子,父亲仍然对她十分爱重,常常将她抱在膝上逗弄。

    母亲是父亲恩师的女儿,也是父亲的结发妻子,深受父亲尊敬。随着父亲升迁,她自然承担了更多身为主母的职责。迎来送往,家族祭祀,庄子租赁,人员安排,养育子女,这一桩桩一件件大事小事,让母亲目不暇接,忙个不停。等她终于安排妥当上手了,才赫然发现丈夫已经与自己相行渐远了。

    搬到府里的第二年,一个身娇体软的女人坐着一顶小轿子从侧门迎进来,成为父亲的第一房小妾。第二天这个女人穿着艳丽来请安,当着母亲面,动作轻佻,与父亲举止亲昵。母亲看在眼里,忍下了第一口气。

    这一年,陈密如快两岁,已经可以跌跌撞撞在花园里奔跑玩耍了。

    她三岁生日那天,母亲抱着她去找父亲,在院门外听见那个女人尖叫呻吟。母亲等了许久才掉头回去,这一天,她在院子中玩耍,而母亲在屋里坐了许久。

    第二个女人是在那年秋天进门的。和前一个一样,一顶小轿抬进府中,被母亲随手安排在父亲书房附近。第二天那个女人来请安时,母亲头也没抬,兀自拨着算盘珠子。

    过了约半年,第一个女人被发现溺死在院中池塘里,衣服破碎,一双眼睛瞪的大大的。那时父亲怀中正抱着新人,听说后头也没抬就让母亲去处理。母亲便差人将尸体用草席一卷,扔到城外乱葬岗中。

    陈密如四岁的时候,府里又来了新人。跟着一起抬来的,是一个沉重的木箱,要两三个男子一起抬才抬得动。父亲将人放在偏院,当晚便歇在那里了。

    这一晚,母亲在院子里看着月亮,一看就是半个晚上。直到她睡醒了来找,母亲才回屋里抱着她睡着了。

    此后,偏院的女人越来越多,又慢慢减少。这些女人千娇百媚,各个貌美如花,有的歌音婉转,有的画技一流,有的腰肢纤软,常常娇笑着陪在父亲身旁。但母亲却再也不会在月下待到很晚,她有时听到从远处父亲院子里传来的婉转悠扬的乐声,也只是淡淡一笑,便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陈密如三岁的时候,父亲为她请来先生教她识字,又找来大户人家的嬷嬷教她礼仪。等她五岁时,已经举止得体,端方稳重了。至少在父亲白天宠幸小妾时,她已经学会了自然的避开,也不再因小事去打扰父亲了。

    七岁时,陈密如发现了一个秘密。

    那是夏天燥热的一个午后,高温令人昏昏欲睡。她推开母亲院门时,母亲的贴身丫鬟佩青拦住了她。

    “夫人正和庄子里来的人查账,小姐不便过去。”

    陈密如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她注意到院子里其他人都不在,只有佩青紧紧盯着她,眼里藏着一丝紧张。

    走出了佩青的视线范围,她忽然停下脚步,从侧面悄悄靠近母亲的院子。

    从角落里一个土洞里钻出来时,她的心里还藏着一丝即将恶作剧的暗喜。身旁的丫鬟一个劲儿的小声劝说她回去,她便让她呆在原地不要过来,自己一个人悄悄靠近半开的窗户。

    窗户有些高了,陈密如踮着脚尖努力往里看,桌子前面一个人也没有。她起了疑心,悄悄绕过打瞌睡的佩青,从没有关严的门里溜了进去。

    屋里放着冰盆,上面的冰块化了一大半,屋里有些凉爽。陈密如环顾四周,看到床上人影晃动。不知道为什么,她屏住了呼吸,蹑手蹑脚地靠近床榻。

    越靠近床榻,女人的轻哼渐渐清晰起来。陈密如心怦怦直跳,看着床上两人浑身赤裸地抱在一起。母亲被压在身下,脸埋在枕头里,扭动着腰肢,发出柔媚的哼叫声。她的屁股高高抬起,一根粗黑的roubang正插在里面,快速进出着。两只男人的手握在母亲腰上,紧紧贴在上面。她顺着那两只手看过去,男人陌生的脸上嘴唇紧抿,壮实的身体前后耸动,一下下狠狠撞击着母亲,发出沉重的啪啪声。

    陈密如呆呆地看着。她第一次看到这种奇怪的场景,根本不知道其中含义。因此站在不远处柱子边,眼睁睁看着母亲与人交合。

    直到男人将母亲翻了个面抱起来,母亲的脸露了出来,她的双腿环上男人的腰,手臂抱着男人,随着男人的动作摇晃着。那向来端庄冷漠地脸上情潮涌动,发出难耐的喘息声,

    “二郎……”

    母亲的嘴唇微张,吐出缠绵的音调,紧接着与男人吻在一起。那一刻,母亲与父亲的那些小妾发出的声音似乎别无二致,声音里满是娇柔缠绵。

    陈密如呆站在原地,不知站了多久。似乎只有一会儿,又或者过了许久,那两个人还纠缠在一起。

    她转过身,如同来的时候一样,蹑手蹑脚地走开了。

    从门洞里爬出来,带着丫鬟离开的时候,她的内心已经藏着一个秘密了。带着这个秘密,她再也无法像从前一样,注视着父亲和他的小妾们,或者母亲的脸了。

    “怎么了?”母亲转过头,温和地问道。“这里有什么不懂的吗?”

    陈密如几乎是立刻低下了头。“不,女儿明白。”她的眼角观察着母亲,似乎如同之前一样,还是印象中那稳重大方的主母模样。只是也许是红润的气色,或者嘴角那若有若无的微笑,陈密如总觉得,母亲已经变了。

    陈密如守着这个秘密很久了。她绝口不提,如同过去一样请安,学习,练习,端庄持重地走路,接手母亲安排的任务。有时候母亲心情好,有时候心情不好,陈密如始终不动声色。

    似乎过了大约一年,或是两年。陈密如不记得具体时间,只知道父亲院里的人换过两茬了。一个寻常的傍晚,父亲忽然差人叫她去书房。她整理好仪容匆匆赶到时,只看到父亲铁青着脸坐在书桌前,碎纸瓷瓶摔了一地。

    “你母亲,”他咬了咬牙,努力平静道,“你母亲身体不好,需要静心休养,我已经差人将她送到乡下去了。以后你就跟着老太太学习治家,规矩礼法也不可落下,我会定期找人查问。”

    “是。”陈密如低眉应下。

    她没有问父亲为何脸色如此差,房间里为何一片狼籍,只是平淡地答应下来。这似乎让父亲脸色稍霁,但片刻后,父亲又道,“你学了不少东西,只是作为女子,本分切不可忘。你回去后,先将《女诫》抄写十遍,背下来,过些时日我便来考究。免得你忘了女子要务,来日嫁到别家闹了笑话。”

    “是。”陈密如跪在地上恭敬答道,头埋在下面模糊了表情。

    父亲又教训了一顿,熬到她膝盖疼痛难忍,方才挥手让她退下。

    出了院门,迎面就是哥哥焦急的脸。他看也未看就越过自己往书房去了。陈密如站在原地,听着片刻后书房里爆发的争吵声,半晌才往自己院子里去了。

    这一天,陈密如十岁生日将至。

    这一年,母亲被匆匆送往远郊乡下,甚至不曾来参加她的十岁生辰。哥哥与父亲大吵一架,被罚跪在宗祠里一天一夜,最后是被人抬出来的。年仅四岁的弟弟忽然高烧不退不治而亡,父亲伤心过度,再也不准人在府里提起二少爷的名讳,“二少爷”成了陈府里的禁忌。

    在某个冬天的凌晨,陪伴了父亲三年的妾室雪兰被发现死在了自己院子里,据说是起夜时不小心失足摔死的。这件事没多久,父亲又一口气纳了三名小妾。

    此后不见母亲的几年间,府里发生了许多事。父亲升任本州同知,每日繁忙公务之外,后院的女人如同冬日破冰后的流水一般,源源不断流进来,过个一年半载,再以各种不同的理由消失在后院中。唯一相同的,是再也没有孩子出生。

    直到哥哥加冠后,娶了本地豪绅的嫡女,足足一年都待在府中,府中才有了新生儿。等儿子满月后,哥哥便领了皇家差事,继续东奔西走做官家生意。

    府中一时冷清下来,陈密如有时去大嫂那里坐坐,但大多数时间,还是呆在自己院子里,学习夫子们布置的任务。

    “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书房内,陈密如语调平和地背完整篇《女诫》,等了一会儿,父亲冷漠的声音才从头顶传下来。

    “何谓妇德?”

    “幽闲贞静,敬慎守节,有羞耻心,行事符合礼仪,此之谓妇德。”

    “再解。”

    “对外端庄有礼,对内仁慈可亲,对上贞静守己,对下端肃有度。”

    “再解。”

    “赏罚有度,进退得宜,不立危墙,不入内室,礼不出纲,行不乱怀,不落人言,不辱父名。”

    父亲从桌案前抬起头,眼睛牢牢盯住她。陈密如垂着眼睛,表情恭顺地看着地砖,跪的笔直。好一会儿,父亲才道,“可以。回去吧。”

    陈密如这才慢慢起身,行礼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