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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无数鲜花几乎将人埋起来,柔嫩的花瓣遮挡住金发和冷冰冰的铠甲,只露出一张脸。 须佐之男苏醒,起身,他身上和腿上的鲜花散落到一旁,花堆之中爬出一条蛇,鳞片看上去比白色的花朵还要雪白娇嫩,粉红色的眼睛十分可爱,蛇口吐人言:“你醒了,睡得如何?花朵香气怡人,可有令你放松些?” 须佐之男稳稳掐住蛇首:“你们两个要做什么?制作了几层梦境和幻境?” 蛇顺势将身子盘在须佐之男的小臂上:“一定要做些什么吗?看啊,须佐之男,你眼前见到的这些不美吗?” 须佐之男四下张望,天空碧蓝,万里无云,他身边有许多仿佛刚被采摘下来的鲜花,须佐之男用另一只手捡起一朵花,常见的品种。但眼前平坦的原野上只长着青草,世界格外空旷,似乎只有他和八岐大蛇。在他仔细倾听是否有其他动静的时候,如泣如诉的钟声突然响彻,震得神将身体僵硬一瞬。须佐之男听出这似乎是直接照搬了高天原的钟声。 在他思考月读能藏在哪里的时候,八岐大蛇接着说:“可惜……这样的景色在我看来太过单薄。” 鲜嫩的花朵瞬间枯萎在须佐之男手中。 神将警觉地抬头,他感受到远方有虚无之力,那种力量让某处的植物根部枯萎,在这个幻境之中,这种力量居然能影响已被摘下植株的花朵,很快,须佐之男周身各色的鲜花只剩下一片枯黄之色,须佐之男身体一动,腐败或枯萎的花叶就被压成碎片。 八岐大蛇一边顺着须佐之男的手臂往上爬一边说:“须佐之男,可还记得百年前你被虚无中的恶欲侵蚀,那一日你甚至不肯跨出你的雷鸣风暴结界试着在太阳底下回到高天原。只不过是那样短的一段路,你竟然那样提防我,我又能做什么呢……我一直想知道,从那里去往最近的能前往高天原的通道,那样的距离你需要飞多久。现在试一下,如何?” 白蛇终于缠到神将的脖子上,他慢悠悠地说:“就在现在,这个世界的背面正在发生一场悲剧。” 须佐之男化身闪电,这道雷光如同一道将大地分割为二的光弧,速度极快,不久后就到了目的地。 比起刚刚那充满敷衍气质的蓝天青草,这一面世界就用心很多,断壁残垣,哀鸣四起,比起被做出来的幻境,更像是照搬了谁的记忆还原了某一处战后的城池。 须佐之男想起来这是哪里……约百年前,两位人类贵族之间发生争斗,另外几位劝和的贵族劝说无果……他们二者统治的城池承受了这份代价,一朝毁之。 须佐之男循着声音走进最近的一处废墟,看到一个人偶正在发出痛呼。须佐之男将人偶挖出来,下一秒,人偶原本所在的那片废墟燃起了火,须佐之男带着人偶直起身,发现周围房屋的遗址都已升腾起火焰,火势可怕的仿佛是从幸存者的噩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那些火简直比灭世的天火更加炽热,将须佐之男的面容照得发红。火焰在金色的眼睛中跳动,那双威严而神圣,俯瞰世间的神明之目流露出令人心醉神迷的一种光芒。 “多么美丽……”被须佐之男半背半抱的那个人偶不知何时化为蛇神的模样,他低声呢喃着,反抱住须佐之男。 “你到底要做什么?” 须佐之男的身体被雷电重塑过,面容比旁人稍稚嫩些,他平时会特意刻意板着脸,努力显得比他的年龄更成熟稳重一点。此刻火光模糊了他脸上的线条,须佐之男又是此种惊疑不定的神色,八岐大蛇喜爱对方的这种样子。 “我早就说过我不欲与你为敌。这些只是幻境,你不用担心。”八岐大蛇心情很好地搂着须佐之男转了两圈,好似要与他在这燃着烈火的废墟中共舞,“看透结局后还要按部就班地走到终点真的非常无趣,我想找点有趣的东西而已。这些我早都跟你说过,神将大人竟然还是不肯相信我吗?我是一位守信之神。须佐之男,你才是瞒了我几百年的那个骗子。” 看到须佐之男沉默不语但面色动摇,八岐大蛇知道又是自己占了上风:“但是我可以原谅你的欺瞒,因为你如此爱我,这份光辉十分动人……若我死去,你的爱会被我带走重要的一半,你的灵魂也不再完整。” 须佐之男还是很生气,所以他说了平常不会说出口的否认:“别太自信了。” 八岐大蛇嗤笑一声,他确实很自信,知道须佐之男完全是口不择言地在嘴硬。蛇神继续说他要说的,他从身后抱着须佐之男,扶着对方的脸让他看向烧得最烈的一处火焰:“看,这是我的记忆。你也应该记得这个并非毁于妖魔之手而是毁于人类自己的争斗的城市。我将这份罪恶而无辜的火焰铭记于心,如同我记住这世上任何一份有资格被我看到的光辉。你是如此着迷于万家灯火,而我与你相同。” 须佐之男闭上眼睛,他不忍心再看眼前的场景,这份记忆的重现对于以守护世人为己任的神将来说多少有几分残忍,须佐之男的声音都低沉下去,没心思生气了:“你到底要说什么?” “这样的你我也有不同之处。你还是少年时我就好奇你为何会爱上我,可直到现在,我也没有真正得到关于爱的答案,我只得到了你……睁开眼睛吧,须佐之男。” 须佐之男看向前方,覆灭的城池如同不曾存在过,他的眼前只有一团篝火,那是他曾经与八岐大蛇在人间同行时,还是少年的天神会点燃的那团雷火。 八岐大蛇目中同样跳动着火焰,他此刻正坐在须佐之男对面,示意神将向后看。 “风让火焰闪烁,你的影子也在动。不属于我的爱欲的火焰在我的胸中灼烧,那种温度让你以为我有真正的心跳……但这才就是你早该知道的答案。”说完这句,八岐大蛇就闭口不言。 二者沉默许久,须佐之男才艰难地开口:“现在才说你无心无情是什么意思,你要与我离缘吗?” “你怎么会这样想?”八岐大蛇欣赏着须佐之男伤心的表情,十分愉悦地回答,“我只是将这件事说给你听而已,并没有允许你后悔。你先对我说爱,难道只是这样而已就想逃掉?” 须佐之男只觉得一股怒气涌上心头,但是心灵上的疲惫又让他不想动手。 “八岐大蛇……” 八岐大蛇面带笑容地看着须佐之男,等着他说些什么。 “……你要说的话说完了吗?带我离开幻境吧。”须佐之男捂住脸。 “怎么这就急着走呢?我还准备了许多有趣的幻境。”八岐大蛇兴致勃勃,他近百年间多数时间都在使用小蛇的姿态,本就过于充沛的神力浪费起来很是大方。 蛇神隔空做出指挥的动作,火焰将二人吞没。 当须佐之男将手挪开的时候,他眼前已经是一片黄沙。 流沙松滑,须佐之男稍微一踩,沙子就被他荡开,足部微微陷入沙中才停止。须佐之男飘到半空,风暴却突然出现,吹得黄沙漫天飞舞。 须佐之男试着控制这种风,风势丝毫不减,这风只是幻境的一部分,不是真正能受他控制的力量,须佐之男只好落回地面。 风平息后,地面被吹出大量枯骨。须佐之男拾起一节观察:“这是另一种人偶?” 那节白骨变为一条白蛇,在须佐之男手上说话:“正确的回答。” 一条蛇竟然也能露出如此意味深长的笑意。须佐之男没什么心情欣赏,他有一种陌生的感受:“我感觉……饥饿。” 白蛇说:“饥饿是旅人为这没有边际的沙漠赋予的记忆,既然来到此处,就该遵守这里的规则。” “你的规则。” “正是如此。” 到了这种时候,须佐之男干脆打起精神,既然八岐大蛇想玩,那自己只能奉陪到底,而且一定要赢。 饥渴难耐的感觉越来越明显,须佐之男想咬自己的rou和喝自己的血来填满自己,他想将自己的胃剖出来再吞下去。 须佐之男意识到他并非没有这样的能力,他不是一位真正的因为没有食物和饮水而感受饥渴之苦的人类,他是被八岐大蛇赋予了饥渴这种痛苦的神明,他的身体仍然足够健康有力,足够支撑他做些什么发泄他的痛苦。所以他需要加倍忍耐,以免他真的对自己做出这种事情。只要他开始吞噬自己,就是输给了蛇神,也输给了自己,须佐之男被虚无中的恶欲侵蚀过,那种放纵失控的滋味他不愿再尝试。 那么,要走出这片沙漠吗?蛇神不会留下如此无趣的答案,他创造舞台的唯一理由不会是想看完美的结局,只会是想看拼尽全力的表演,八岐大蛇想要须佐之男的失败和放纵。 他给须佐之男安排好的剧本似乎太过明显,明显到让须佐之男感觉八岐大蛇想象这件事太久了,以至于不那么在乎过程。 白蛇渐渐目露凶光,八岐大蛇的这个分身也同样能感觉到逐步加深的饥渴之意。 须佐之男叹气:“你说要学习公平,就学到了这个?” 八岐大蛇说:“你不喜欢吗?下一次,我会为你准备更好的。” 居然还在想下次。须佐之男又被他气到了。 八岐大蛇的声音隐含蛊惑之意:“须佐之男,看看你面前的我吧……” 这条由一根白骨化作的白蛇太小了,不过手指粗细,在须佐之男面前根本没有还手之力,神将只用几根手指就能掐断它。 但是须佐之男知道八岐大蛇要怎样才能得到满足。 须佐之男注视着它,三指捏住蛇首送入口中,用牙齿生生将其咬断、嚼烂,吞吃入腹,喷溅在他身上的蛇血须佐之男理也不理,吮吸断口的时候却一滴都不肯放过,如同将腥咸的蛇血当成珍馐。从头到尾没有用上过任何一点处理猎物的手段,所幸神明的身体强悍,须佐之男才能连鳞带骨地将蛇吃完。 进食之后,须佐之男感觉自己的嗓子在往上冒冷风,仿佛这口血食下进了一个无底洞里,饥饿催促着他,要他进一步向身体本能和欲望臣服,须佐之男头晕眼花,恍惚间意识到刚才的自己是幸运的,因为他刚刚是已经饿到麻木的状态,刚才那条蛇下去唤醒了什么,让他的肠胃误以为自己现在处在能进食的地方,身体不管不顾地向他发送渴望的信号,寻求一顿饱食。 属于八岐大蛇的模糊血rou在他腹中发出满足的轻笑:“须佐之男,滋味如何?” 须佐之男舔掉手甲上残存的血,面色如常:“废话少说,你已经迫不及待了吧。” “……当然。” 脚下黄沙蠕动,须佐之男闭上眼睛,任凭自己被吞没。 黄沙化为无数漆黑的蛇将须佐之男卷在中间。神将身上只有汗水和血液,蛇群现在闻不到须佐之男身上那种浅淡的香气,但是八岐大蛇却似乎更兴奋了点。 蛇群将须佐之男拉入另一个漆黑的场景之中又退去,只留下最后一条。 在纯粹的黑暗之中,须佐之男在指尖点亮雷电,然而雷电的光辉根本无法照亮哪怕他的手指。 须佐之男将蛇群留下的最后一条蛇抓起来,那条蛇头顶戴着一个精致的面具,小巧的面具相貌酷似女神天照,在须佐之男仔细观察那张面具的时候,面具却突然燃烧起来,这簇火焰照亮了须佐之男周身,但无法点亮整个昏暗的场景。即使能看到周遭也足够了,那是如同人间地狱一般的场景。 须佐之男下意识想要灭火,但那火焰并非是在蛇头顶的面具上燃烧,而是从蛇的身体之中冒出来的,火焰烧开蛇的鳞片和血rou,从它的头顶烧至身体中段,形成一条紫色的火线。蛇顺着须佐之男的手指攀附上去,圈住他的右手手腕,正好是一个发亮的圆环。 黑暗中的无数阴影冲着唯一的光芒蠢蠢欲动,想要将他也吞入永夜。手腕上的蛇用八岐大蛇的声音嘶嘶低语:“来吧,看看这恶神肆虐人间的景象,属于世界的罪恶为这世界酿就的苦果。只要生灵存在于这个世界,罪恶就不会停止蔓延……直到一切归于虚无,一切在我身边重逢。” 须佐之男神色冷峻,语带讥讽:“如果世上没有生灵诞生,那世上也没有离别和死亡,是吗?” “很好,须佐之男,你终于开始理解这件事了。”八岐大蛇赞许地笑着。 声音戛然而止,须佐之男掐断了这条蛇。蛇身虽然折断,但蛇身上的火焰未曾熄灭,似乎要蔓延至须佐之男手腕,继续在他身上燃烧。须佐之男当机立断地割开手腕处的皮肤,金色的神血浇熄了紫色的蛇焰,须佐之男又用神血涂抹额头,挡住神纹的金色光辉,残余的神血滴在地上,溅起几个金色的电火花,这之后,这个幻境再度归于黑暗。 须佐之男将蛇丢在地上,任由它化为黑烟,神将主动闭紧双目,走入黑暗。 八岐大蛇眼前的视野渐渐变窄,他眼中的须佐之男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八岐大蛇知道神将要去寻找一个隐蔽的场所,从那里开始一点点杀光幻境中所有的罪恶。须佐之男有意隐藏身形的时候是最好的猎手,他身上那么多饰物,走动间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八岐大蛇再次睁开眼睛,这具身体并非蛇的分身,而是使用了一个人偶。 换身体这么短的时间,新的尸骸已经堆积如山,血液汩汩如泉,他还能嗅到更多正在发生的死亡。没有真正的灵魂的人偶们的生死并不能让八岐大蛇满足,但是须佐之男在骸躯上留下的那些致命的伤口能令人窥视到杀人者有多么暴力强横、毫不留情的手段,这就足以弥补一切。在虚假的生死之中,须佐之男压倒性的极致的武艺是唯一的真实。 八岐大蛇漫步在黑暗深处,陶然沉醉,他张开双臂,满怀喜悦地接受须佐之男为他奉上的一切,以及另一份礼物。 雷电与风暴的箭矢横空出世劈开黑暗,正中蛇神的身体,裂痕自他的胸口处向周围蔓延,迸射出光辉照亮了远处的须佐之男。神将缓缓睁开双眼,目光锐利无比。 八岐大蛇哈哈大笑,世界随之崩解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