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

    当宁抒步入视线的时候，温南雪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她亏心事做多了出现幻觉。

    她被钉在原地，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看着宁抒一步一步向他们走过来，仿佛手捧着道德条例要给她宣判死刑。

    她已经全然乱了心神，戚逢要比她淡定得多，他握住她的手，眼神示意她没事。

    宁抒走近，视线落在他们交叠的手上停留两秒，面色平静地在戚逢身边坐下。

    他偏头看向戚逢，微微弯起唇，音色平常，“戚逢，我是哥哥。”

    戚逢没有说话，平静回视他，没有惊喜，也没有躲闪。

    “我找了你很久。”

    宁抒没有期待戚逢会给他回应，自顾自地打开随身携带的纸袋，“这是mama的名片，请你给她打个电话或者发封邮件。”

    他兀自伸着手，戚逢并没有接。

    宁抒神色淡下来，“我知道你对mama和我有怨言，但事情并非只是你知道的那样。mama一开始就强势争取我们两人的抚养权，戚国寅不退让，甚至因此愈加憎恶我们。在mama决定带我走之前，他来家里发疯，或许你那时还小不记事，我把你的房间反锁，戚国寅见我反抗，下手完全没有留情，mama回来直接将我送去医院。在那次的暴力中，除了身体上的伤，我还失去了听力。”

    戚逢的手倏地收紧，颈间青筋暴起，宁抒对他偏过头，他看见耳道里隐形款的助听器。

    “因为我的重伤，mama忍痛做出了抉择。她一直很记挂你，很多次提出要看望你，都被戚国寅拒绝，他威胁mama给抚养费，给完钱才给她你的照片，否则就要虐待你。”

    “那时候mama每个月要给他五千块，这对当时的我和她来说是一笔巨款。mama没日没夜打几份工，我年纪太小找不到工作，就去捡废品。我们晚上在车站休息，在公共卫生间洗漱，我需要靠自学完成学业。”

    “后来mama找到了稳定的工作，每个月给完戚国寅那笔钱之后，够我们租住一间地下室，我也得以重回学校读书。直到高三的时候，mama在工作中结识她现在的丈夫，高考之后他带着我和mama一起出国，我在国外念了大学。”

    “在经济条件好转之后，mama尝试和戚国寅谈判，但无论她开什么样的条件他都不答应。他就是要用你折磨我们，mama只能继续一手给钱一手要照片。”

    宁抒从纸袋里拿出一本相册，翻开来全是戚逢从儿童到青少年时期的照片，一月一张。小时候的戚逢看着镜头，瘦骨嶙峋，眼神怯懦畏惧；大一些的照片都是偷拍的角度，戚逢一直偏瘦，但眼神变得冷漠坚毅。

    “直到三年前，戚国寅说你考上大学，他见不到你，给不出照片。我那时刚大学毕业，原本准备立刻回国找你，但因为客观大环境，不得不先在国外工作，直到这次回国才找到你的线索。”

    宁抒看向戚逢，眼里悲伤得泛红，“我和mama都很愧疚，我们走后，他势必要将怒火发泄在你身上。我们给钱之后，他还打过你吗？”

    戚逢眉头紧蹙，鼻翼翕动，睫毛飞快颤抖，眼泪顷刻就要满溢出来，他抿着唇不说话。

    温南雪在一旁安静地泪流满面。无论是宁抒，还是戚逢，任何人看到现在的他们，都无法想象两人竟然有如此悲惨的童年。

    她想起戚逢身上的烫伤，想必那个家暴狂父亲为了从戚逢的mama和宁抒那里拿到钱，故意将创伤留在看不见的地方。除了留下疤痕的那些，他还有多少没留疤的伤痕呢？那么小的他该面对一个暴力的成年人，该是多么无助和恐惧。

    宁抒将所有东西放回纸袋，置于戚逢手边，起身准备离开，“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来找我。希望你能主动联系mama，她一直非常想念你。”

    温南雪看着宁抒离开的背影，他向来挺得笔直的背，此刻微微弓着，仿佛沉重到难以直面前方。

    他突然顿住脚步，不期然回头，将将对上温南雪的视线。那双总是对她充满爱意和笑意的眼睛，此刻冷淡无神。

    “在正式分手以前，我想问一个问题。”宁抒对温南雪说道，“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你们处心积虑的计划吗？”

    宁抒什么都知道了。为什么他的女朋友刚好是自己弟弟的女朋友，为什么她会那么主动地和他发生性关系，为什么在话剧比赛那天情绪异常，为什么明明认识戚逢还要对他撒谎。

    这一切都有了解释。戚逢怨恨他，所以找了他喜欢的人来伤害他。

    但他还是不死心地想知道，这一切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骗局，只有他一个人付出真心，就连初遇那天的美好，会不会也是给他精心编织的网。

    温南雪的眼泪汹涌而出，她使劲地摇头。伤害宁抒这件事，是她想象不到的痛苦。

    宁抒深深看她一眼，再没说话，转身离开。

    温南雪狠狠唾骂自己，这一刻，她的内心如此不舍，竟然还在无耻地对他叫嚣着不要走。

    在cao场从傍晚待到天暗，戚逢一直没有说话。温南雪起身把他抱进怀里，声音已经哭得沙哑，“我们回家吧。”

    戚逢一整晚都很平静，平静得异常，温南雪耐心等待他情绪爆发的那一刻。直到夜深，半梦半醒间，戚逢埋在她肩窝处无声泪流，湿热的泪水浸透衣服，沾湿她的皮肤。

    她将戚逢揽进怀里，他回抱住她，手臂收紧，哭到肩膀颤抖。

    那是温南雪第一次见戚逢流泪。他大概并不习惯用哭作为宣泄方式，或许他很小的时候就认为哭全无用处。

    在酝酿了五六个小时之后，悲伤将他压倒，他失去对情绪的控制，本能让他流出眼泪。

    那天之后他再没有提及宁抒和他的母亲，和温南雪如同最普通的热恋期情侣一样，接吻，约会，zuoai。

    宁抒带来的纸袋被温南雪存放在储物柜里，戚逢亲眼看着她放进去，只要他想，随时可以取出来。

    直到六月平常的一天，暴雨让温南雪和宁抒只能百无聊赖地待在家里。

    他们在雷声和雨声中做了几个小时，酣畅过后，抱在一起看电影，一直到晚上，睡觉尚早，但又没有找到新的乐子。

    戚逢突然出声，“现在是美国时间上午十点。”

    温南雪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说这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直到看到戚逢起身去打开了储物柜。

    他对着温南雪晃了晃手里的名片，有些羞涩又有些骄傲地微笑，“我想给我mama打个电话。”

    那一刻的戚逢让温南雪湿了眼眶，他好像很满足，很幸福，仅仅是知道他一直被爱着，仅仅是他拥有了和母亲通话的机会。

    温南雪想要给母子两人留出私人空间，戚逢却拉住她的手示意她不用走。

    电话拨出后，温南雪察觉到戚逢屏住了呼吸。接通之后，他和对方一时都没有开口，沉默盖章了这通电话的目的。

    对方首先出声，是一道极尽温柔的女声，小心翼翼地试探出口，夹杂着努力压抑的呼吸声，“喂...是...戚逢吗？”

    在听见她声音的那一刻，温南雪不自觉收紧扣住戚逢手指的力道，眼泪顺着眼角流下。

    她偏头去看戚逢，他眼里泛着水光，表情舒展，唇角上扬，声音轻而明快，“我是戚逢。”

    停顿一秒，他又接着叫出那个久违的称呼，“mama。”

    随着他的话语落地，对方再也无法压抑住情绪，在电话里呜咽出声。

    戚逢和他的母亲一直聊了两个多小时，事无巨细地表达思念，询问近况，畅想将来。直到对方意识到已经到了国内休息的时间，叮嘱他不要熬夜，主动提出挂断电话。

    戚逢抱着温南雪，并不说话，眼里的神采和上扬的嘴角都在告诉她，他很开心，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