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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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天际雷鸣动地,苍穹似坠,滂沱雨声,鬼哭阵阵。十八地狱阵中,少年抱着满身血污、失去气息的刀神,无声地泣泪。在九千胜倒下的那一刻,他强行挣脱了禁锢,双腕血rou淋漓,又功体大散,到底没能带着九千胜冲出杀阵。 身后数道刀气来袭,他支撑不住,半跪在地。血雨洒下,混着脏脏的泥水和沙尘,狭长的兵刃挑起了他满是泪水的面庞,望见那双琥珀色的眼瞳彻底失去了神采。 哈,那人执刀的手也不由一颤,他瞎了。 看到这双有情人一死一瞎凄惨的下场,这名杀人元凶自是十分快意。邪恶的青年书生猖狂冷笑不止,凉薄的口舌还要想说些什么,讥讽于他。 一道剑光已经翩然而至,是他那位正直的叔父来了。看到故人之子所行恶业,伤天害理,一剑风徽怒不可遏,招招皆是杀招,不再留情。最后偕同烟都大宗师,引动天雷,破不死功体,诛灭暴雨。 天降雷劫引起焚心魇火,让暴雨心奴自受其果。 寂寂火光中,他的身躯一点点燃成灰烬,带着一生的妄念。他想起父亲、师兄、挚爱的九千胜大人,人世间的最后一眼,又定格在最光阴失去神采的那双眼睛。我死了,也有人会为我那样流泪吗? 时光荏苒,数年之后,北海之滨出现了一名神秘刀客。正是苦境江湖五大传奇中,与东皇、南冕、中狂、西幽齐名的北狗。 【2】 辗转红尘漫长的岁月中,北狗渐渐遗忘了过去,包括自己原来的姓名。 他在行经金狮帝国的遗址中捡到了同样流落无依的雪獒,自此相依为命。 小蜜桃通识人性,比他的主人还要聪敏几分。最初北狗连人和狗都不分的时候,幸好有小蜜桃在旁提点,免了不少无关的是非。行走江湖日久,他得以结识了几位真性情的朋友,当然也闹了不少笑话。 自有意识起,他的世界便是一片黑茫。所幸北狗除了欠缺些许常识和记忆,还有与生俱来的高强根基和刀法,在这杀人人杀的江湖中足以生存。对于他们这样的武者,听息辩位并不困难,但是要训练成生存的本能,也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做到。毕竟人总是习惯了依赖五感,没有谁天生就能适应黑暗。 失去了视力,也并非全然无益。他能更清晰地感应到人世时间的流逝。加上独特的天分,刀境一日千里,一口时间刀法比以往更利。 后来他发现,他虽看不到人,却能看得见鬼。 见鬼的天赋不是人人都有的。 北狗第一次看到所谓的魂灵,是路过一处颇为热闹的村庄。他一贯独行独往,人间的热闹与他不甚相干。村里正好有去世的人家,青灯高悬,白幡缟素,焚烟袅袅。那去世之人生前应当是十足的善人,绕满灵堂的亲人和邻里哭声悲切,还不断有人从城中打马而至,前来祭奠。 天上的流星陨落,代表人间生命的消逝。 北狗远远经过,能辨认耳畔的哭声和马蹄声。他在那处村落驻足了一瞬,心口的温度也因感到人世的离别生死而消淡。竟在那一刻,失色的世界,第一次能窥到一点微弱的光芒。他凝神去看,在无尽的黑暗中,阴阴惨惨的生魂如伶仃星灯,顷刻被一道雾气携带的黑影吞没。他心念一动,想也没想,一道刀气凛然扫过。刀光所至,黑雾散尽,往生的魂魄得以自由,飘摇空中,一瞬去向了彼岸。 凡事有一便有二,走路见过的鬼多了,往后再多也不足为奇。有复仇索命的冤魂、不肯往生的厉鬼,甚至还有藏身在烟花柳巷中,以吸食凡人精气作乐的艳鬼。后者往往有一副艳丽的皮囊,但无论做足再风流的情态,眼神也毫无生气。 路上,不止有一只热心的鬼告诉他,有一位极为厉害的鬼跟在他的身后,煞气缭绕,如影随形。他信了几分,但从来都感知不到他的存在,也不甚在意。 【3】 后来,北狗在江湖中增长了不少见闻,至少知道了人与狗的区别。他在掠夺时息的过程中,又渐渐学会了用心音与神秘的另一方沟通,对方叫做时间城。他对这个名字似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归属感,是一个很温暖,无论如何都值得信赖的所在。 时间城的任务似乎正是给他量身定做的。比如回收尘世的多余的时间、观察是否有被扰乱的时序。据北狗所知,别人都不曾有过这样的奇遇。苦境之人也不会天生感应时息,只有出自时间城的人,才有此特性。 时间城是一个神秘的组织,无人知其坐落在何方。对北狗而言,不止神秘,也是一个相当神奇的组织。自从某一日莫名联系到时间城之后,跟他交流过心音的便不止一人。 所谓神奇,是指时间城中形形色色的人,大略可以归纳总结如下:技术指导派:语气肃穆,严谨认真,手把手地教他怎样掠夺时息、修养魂体;顽固当爹派,上来就毫不客气地叫人家龟儿子;纯真卖萌派:总是北狗哥哥北狗哥哥地叫,软软萌萌的,哄得一名江湖顶尖的铁血刀客心都化了;还有索隐八卦派,每次唠完正事都暗搓搓地问一嘴他在苦境有没有再遇良缘。 其中一人,据称为时间光使,在城中地位甚高,却总是十分聒噪,嗓门一大就吵得他头疼。北狗与饮岁沟通时,仿佛天生性格不合又总是鸡同鸭讲的两人每每都免不了一番吵嘴。但每次吵闹到最后,那人都会问一句:最光阴,你要不要回来? 如果北狗能听到,一定会问,最光阴是谁?我能回去哪里? 可惜北狗自始至终都没有听到这句话。因为天机不可泄露,时间城不受俗世纷扰,却同样要受天道管辖。饮岁第一次问出口,当下便受了惩罚。豪无预兆地一口血吐出,鲜红的血色直接溅到了时间树上。时间光使体内时息大乱,只好切断心音,静坐树下,凝神调息,睁开眼时,仍是满目的不可置信。 抬望眼,时间树依然招风流息,齿轮似的玉叶飘摇而落,树干高耸入云,像高不可攀的天意。 他偏不信邪,每次都要试探地问出口,每次都吐血。直到有一次直接呕血到昏迷,也始终没听到半点回应。时间光使从殿内醒来,只见那位时间城主万年淡漠的面容,也染上了忧色。他负立窗前,望着满空漂浮的时计,摇头叹道,他听不到的。 饮岁掀开被子跳下床,气得咬牙,那我出去找他。 “时间光使。”时间城主举止总是高贵优雅,心态从容,言谈诙谐幽默,极少这般直接唤他的司职。他语气凝重,暗含警告,“不要忘了你的职责。” 饮岁闭上了眼,按着心口,抑制住那一阵又要呕血的冲动。尽管心下了然,时间光使仍是颤声道,“那最光阴......” “自从他选择割舍时之心的那一刻,就放弃了时间城子民的身份。” 一声慨叹,湮没在云海之中,如浪花逐岸,“天数既定,我们等不到他了。” 【4】 既然做了相杀的营生,自然要做足了气势与行头。为了遮掩目盲,避过不必要的探视,北狗不知从何时起,带起了一只狗帽。反正帽子遮住了大半的脸,戴上了都看不见路,盲不盲也没差。他的友人总是调侃他究竟为什么总要遮着面容,有什么非要瞒着人的秘密。 北狗总是坦然言道,是,我长得不好看。 一阵阴风拂乱耳侧的发,彼时他已经认识了身后厉鬼姓甚名谁。 带着狗帽的刀者喜欢叼着根草,躺在树下,一派自在潇洒,如少年人轻快的声线,“暴雨心奴,你很无聊。” 回荡在耳边是似有若无的冷笑。 【5】 对于这只名唤暴雨心奴的厉鬼,最初他并不知道此鬼究竟做什么要跟着他,好奇地问过他们之前的关系。 彼时他魂力已经提升不少,意识之中,隐约能见一阵黑雾包裹住了他的身躯,阴凉的冷风吹拂耳廓,像是有谁在咬他的耳朵,“你猜。” “兄弟?”左耳阴风阵阵,像是一声“哼”。北狗也觉得不太可能,哪家的兄弟这么糟心。他灵光一现,又想起了一个稍微有点奇葩但也不是非常意外的可能。 “父子?”北狗心道,如果这位暴雨果真是他的狗儿子,如此调皮顽劣倒还勉强可以理解。 右耳顿时寒气骤生,他摸摸狗头,也知道错的离谱。 “那到底是什么关系?”北狗诚恳地求教。 对方没再卖弄关子,看来也是对他的智商失去了信心,回以阴恻恻的两个字,“情敌。” 北狗大侠连个情人都没有,就横空多了一个做了鬼的情敌。 天意真是......高深莫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