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就在佐助神思恍惚立于门外的短短几息间,屋内的人已有所察觉,宁次陡然睁开眼,他的脸正朝着房门,直直便往视线袭来的方向看去。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 不知是不是因为一时怔愣,对方没有立即挪开视线,宁次自然也不会主动避让,他定定审视起那道目光,此情此景下,这种从门外往门内私人空间投注焦点的行为,说是窥视也不为过,但对方并没有流露出被发现时的窘迫之意,眉眼间的情绪反而更像是…… “……唔…什么时候了?”鸣人的嘟囔自宁次胸前闷闷响起,他被腰间那道箍紧的力道弄醒了。 宁次看了看斜射进房间内的夕阳余晖,“不到酉时。” “哦……那我们起来吧……”鸣人揉着眼睛,从被褥里滚到榻榻米上,抓起边上的外衣往身上穿,“等会儿要去鼬家吃晚饭,听佐助说,宁次你跟鼬交情很好欸,你有吃过他做的菜吗?” 闻言宁次有些意外,他知道鼬暂居此处,但他可从未没听说鼬爱好下厨,“是他亲自做饭?” “对啊,”鸣人扎紧腰带,踢踢还侧躺着没动弹的宁次,“快起来,我们现在过去时间应该正好,说起来还真是巧,大家竟然都认识……咦?我没关房门吗?……难怪冷飕飕的……” 鸣人收拾妥当抬起头时,才发现木造拉门大敞着。 至于门外原本站着的人,早已在屋内人对话时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宁次若有所思地凝视空荡荡的回廊,在鸣人的催促中坐起身,他没有提起之前那段莫名漫长的对视,而是向鸣人询问道,“鸣人,这段日子你跟佐助相处下来,感觉如何?” 鸣人想了想,佐助给他的印象很难一言概之,该说是慢热吗?还是不擅言辞?佐助表露出来的情绪很少,完全不够他参考,鸣人摸着下巴纠结道,“我根本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为什么?” “有时会觉得他很冷淡,有时又觉得他热心肠,想要信任他的时候,他却像被追杀一样逃得远远的,打算不再往来后,他又自己主动靠近……话说是不是有点像猫?”鸣人歪了下脑袋,“好像真的是欸,还经常无缘无故冷脸发脾气,跟突然伸爪子挠人的野猫,完全一模一样嘛!” “那岂不是很可爱?”宁次勾着嘴角道。 “……”鸣人斜眼看向宁次,“你的说法好恶心,我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对于鸣人的无情吐槽,宁次全当没听见,从容自若地继续整理衣物。 看来鸣人与佐助之间,尚且只是如小孩子打闹般,虚实不明地相处着。不知道佐助是如何看待鸣人的,至少鸣人这边的态度,还十分单纯。 意料之中。 他有时甚至会好奇,世上真的存在能让鸣人心生执念的人吗? 他曾以为鸣人是那种来者不拒去者不追的性格。因为只要主动释放一分一毫的好意,都会让鸣人感动,想要获得鸣人的信任,似乎是件十分容易的事。与此同时,鸣人对于朋友的背叛,却宽容大度到堪称坦然的地步,既不追究,也不记恨,就算那样不合格的朋友回头认错,鸣人也能立即给予谅解,和好如初。 鸣人在待人方面,总是过于纯真和轻信,即使有从经验教训中学会戒备,仍旧太稚嫩,若是遇到有心经营的人,一定会栽跟头。这是他起初对鸣人的看法。 但他后来发现,从某方面来说,鸣人的这种豁达,本质其实是一种放弃般的坚持—— 鸣人从不强求。 像是一种避免自己遭受心伤的防御机制,鸣人对别人没有要求,更不抱任何期待。因此在面对过分的对待时,他便能接受得格外轻松;而在被施与小恩小惠时,才会那般惊喜和珍惜。 这是通过主动降低对其他人的预期,来让自己能更好受一些。 那副开朗外表下,其实早早筑起厚重心墙。 而他,至今也无法做到让鸣人忽略自我保护的本能,全然接纳他。 鸣人对待他,同样没有要求。 即使他出格地单方面越过那条线,鸣人也沉默地接受并原谅了他,他们从未谈及过这件事,却心照不宣地闭口不言。 鸣人只是任由他们间的关系自然发展下去而已,他的靠近,他的离去,他的过界,鸣人似乎并不在意,至少不足以让鸣人对他吐露心声。 年少时幼稚的愿望,所谓一生一世一双人,并非每个人都有资格肖想,他已用尽所有方法,反复验证了这一现实。 鸣人对他,只有兄弟之情,而兄弟不可能永远将对方拘在自己身边。总有一天,他不得不放手。 他应该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了。 但贯彻起来,却比他想的要难得多。 鸣人和宁次并肩走在前往鼬家的路上,两人许久不见,自然是先交流了一些各自的近况,然后鸣人就开始跟宁次分享自己在妻笼宿的生活和见闻,宁次静静听着,偶尔回应或提问。 期间还偶遇了在街边游荡的诚太郎。 鸣人打招呼,“诚太郎,你晚饭吃了没?要不要和我们一去鼬家吃?今天有客人来,饭管够哦。” 诚太郎乍听到某个名字,凭空呛了口口水,咳得脸都红了,好一会儿才捂着嗓子道:“不用不用,我已经吃过了!” “噢,那回见!” 鸣人跟诚太郎道完别,回头和宁次继续之前的话题,“其实万屋的收入比我想的要好很多,应该是托了街坊邻里的照顾,交给我的委托不算难处理,偶尔有逾时的,也不会要求赔偿,这里的人都很友善,明明相识不久,却给我感觉像是家人呢。” 宁次看着鸣人眼睛里闪烁的光,现在的鸣人,如同一株被阳光雨露滋润的大树,生机勃勃,境况一派欣欣向荣。 但任何地方,即使看起来再干净明媚,也总会有阴暗的角落,滋生出罪恶与不堪。 人对生活的承受能力,往往取决于其中缺点的下限。 虽然鸣人已经彻底从歌舞伎业脱身,但因为是逃离,绕过了赎身这一环节,便无法顺势将贱籍身份转为良民。如果不是浅野提醒,他可能根本记不起来这点,与鸣人相识太久,有些表面的事情,反而淡忘了。所以他才会在发现自己的疏漏后,如此紧张鸣人的现况。 至今没有户籍的鸣人,根本没有抗击风险的权力。平安无事时尚可,一旦遇到偷盗抢劫类的事件,良民可以向官府求助,立案追回财产,鸣人所属的非人阶层,却只能自认倒霉,根本没有人会出头为他们讨公道。 离了他的庇护,鸣人随时可能跌入深渊,他已经失误过一次,其导致的后果,令他痛不欲生。 他绝不允许再发生那样的事。 最保险的,自然是将鸣人带回身边。虽然来自家族的反对声浪仍然剧烈,但他会尽力让鸣人不被打扰。 不过如果鸣人真的喜欢这里,打算常住久居,或许他可以先想办法帮鸣人解决户籍问题。 等鸣人厌倦了,再接他回去,也不迟。 “宁次?已经到了哦,”见宁次在门前站着不动,鸣人伸手在宁次眼前摆了摆,“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宁次回过神,抬眼扫视鼬的宅邸。 “啊,看到佐助的木屐了,他已经先到了啊,”看宁次慢吞吞的,鸣人干脆拉着宁次熟门熟路地往宅子里走,边走边吸鼻子,“我闻到饭香了,好像还有……秋刀鱼?” “这里没有奴仆吗?”宁次询问道,一路都没有仆役前来接待,两人几乎是畅通无阻地在宅子里穿行。 “嗯,”鸣人点点头,“鼬自己一个人住,佐助家也是这样,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家的习惯。” 宁次回忆了一下,“应该不是。” “给人感觉很神秘呢,所有琐事宁愿亲力亲为,也不让他人代劳,是为了维持彻底的安静吧?” 宁次未置可否,他环顾了一圈宅邸环境,看得出来这里应该只是个临时住处,所用家具与字画装饰,均配不上宇智波少主的格调。 这么一比较,佐助的那座宅邸,布置倒是足够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