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白玉观音

    门后的东西喊话时没有气息，是死物，李火旺这一剑捅穿门，也合该捅穿这叫话的东西。他抬脚踹门，木门直接四分五裂，李火旺看见自己的紫穗剑上挂着楼下那掌柜。之所以说是“挂”，这掌柜没有下半身，只有上半身被李火旺刺个对穿，嘴巴仍在说话：“客人……”

    李火旺甩剑，把这团上半身越过栏杆，从二楼丢到了一楼饭堂里。

    红中大笑着拍手，在原地乐得直跳，指了指同样半截身子的金山找：“哎，一样的！”

    金山找“呜呜”几声，还是无法说出话，拖着血rou模糊的身子，在地面上爬来爬去。

    馒头作为动物，对于危险也有一定的察觉，此时也夹着尾巴，缩在李火旺脚边上。

    李火旺不想生变，索性站在门里，手上捏着几枚从铜钱剑捋下来的铜钱，等待看那玩意儿要做什么。他头也没回，嘴巴蹦出话：“诸葛兄，抽他。”李火旺盯着掌柜在底下张嘴的身子，听见身后“啪”一声脆响。

    黑太岁沿着墙壁穿行，把二楼为数不多的房间一一查看，回头跟李火旺说：“爹，房间里有死人。”

    李火旺入住的时候，特意感知了周围的气息，自然知晓周围这四五个房间都是住了人的。如今李岁这样说，想必里面的住客全都遭了祸事。他这一脚踢门，用力大，声音响，现在都没看见跑堂伙计过来，多半也死了。

    李火旺没在房间里燃烛，而窗外火光通明，人声嘈杂。这客栈都死得如此干净了，外面还有心思祭祀，恐怕那祭祀也不是很干净。

    等到李岁从二楼尽头回来，李火旺再看楼下饭堂，那只有一半的掌柜嘴巴已经不动了，上半身体看上去业已风干，一副死了很久的腊rou模样。

    李岁顺着李火旺的背爬，用触手遮挡了李火旺的后背，触手拿着眼球，帮李火旺注意着身后可能的危险。

    李火旺持剑缓行，路过那几个敞开门的房间也看了看，人都是死的，全都是风干状态的，身上没有半点水分。死相蹊跷，一看就是邪祟干的。

    诸葛渊直言道：“李兄，村庄内人数众多，小生不建议直接跟他们对上，不妨以离开此地为优先。”

    李火旺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点头。他脚步放轻，呼吸放轻，一步一步朝着拐角楼梯走去。他要从二楼前去一楼。

    他在楼梯上找到了掌柜失踪的下半身，同样是风干的。李火旺念口诀，用铜钱三四枚穿过其中，那下半身倾倒，从楼梯连着滚动，最后摔成了黄沙似的粉末，只余下几件粗布衣裳。

    诸葛渊蹲下身仔细查看尸体，想要辨明这到底是什么邪祟。

    李火旺在客栈厅堂转了一圈，柜台后面只有一支白蜡烛点燃。说是白蜡烛也不尽然，颜色偏黄，应该是动物油脂简单抽出来用的，没有提纯过，所以颜色并不如上京城内蜡烛那么白净。气味颇为难闻，李火旺看了一眼，并没有再管。和尚又在后厨发现了几个跑堂伙计的尸首，站在饭堂角落给他们祈福。除此以外，并没有更多的东西。

    李火旺唤李岁好好注意周围，他挑开客栈窗户的一角帘子，慢慢抬头，看向窗外。他险些将长剑直接刺出去。李火旺一掀开帘子，就看见一只眼睛，直直盯着这里面。

    好在他反应过来，这是死人的眼睛，不是活的。

    红中总算办了件事情，他从那窗口探身出去，片刻后又“啧啧”两声回来，说：“外面挂满了尸体，倒挂的，不止客栈，村里树上也有。”没皮没脸的坐忘道伸出手摆了摆。和尚念诵往生咒的声音愈发大起来。

    李火旺盯着门缝里照出来的一点亮色，这门外全是尸体，那现在这些祭祀的人，又是谁？要知道，从刚刚开始，那祭祀用的唱词声就没停过。

    他不太想寻思这些东西，等待了一会儿也没见唱词停下，干脆直接让李岁推开门，他要出去。李岁的触手推开门一些，李火旺迅速出来，避开正在自己脸上晃荡的倒吊尸体。

    出来以后，那唱词便更加清晰。李火旺只觉得声音变吵了，至于唱词内容是什么，他听不懂那文言文。李火旺循着记忆里来时的路，往村外赶。沿途都能看见树上、屋檐下倒吊着人尸，重量似乎极轻，随风飘荡，影影绰绰。

    诸葛渊仔细听了唱词，惊讶道：“这不是祭祀用的唱词，这是歌谣。孩童玩乐时常用的童谣。”

    李火旺见村口越来越近，他没琢磨这到底童谣还是唱词，脚步加快想要离开。

    脸侧一阵邪风突然而来，李火旺辗身躲开，身体里的筷子错开位置，插得李火旺脚高步低。李火旺站稳，随即发现刚刚他路过的巷口，左右两边站满了人。近旁房屋下，原本倒吊着死人的绳子已经断了。这人是死的，却能活动，张嘴伸手就往李火旺身上抓。

    “像傀儡。”诸葛渊的扇子摇动着。

    李火旺没顾及自己后xue被筷子搅得汁水四溢，他脚下和手上动作都没停，该躲就躲，该砍就砍。只有李火旺自己感觉到，后xue翕动着，xue道含着筷子偶尔有xuerou在抽搐。李岁在他身后，像是给他穿了后半身的黑太岁盔甲，触手挥动着铜钱剑还有刑具，帮李火旺格挡开了不少尸体傀儡。

    这些尸体平均战斗力并不高，李火旺用刃口贴着它们脖颈一剜，就能削个头下来。戳别的地方没啥用，切头很好使。白刃锋利，切豆腐一样倒了一片尸体。尸体一落地，便化成了风干的，碎掉的地方变成黄尘，这些黄粉被风一吹乱滚。李火旺猝不及防吸了一口，喉鼻无比干涩，赶紧劘了道袍一角裹在自己脸上。铜钱面罩在里，布料在外，李火旺使劲裹了半张脸，铜钱面罩上的铜钱就紧紧贴在李火旺脸上，有种温润的冷。

    布料隔绝了黄粉继续侵入咽喉，也阻挡了空气中的烛火气味。

    他感觉自己喉间烧得厉害。他想喝水。

    李火旺注视着前方，继续向着村口走。他咬住自己的舌头，狠劲下去咬破，血液从破口的地方流出来，李火旺喝自己的血来缓解喉间的干渴。

    他都不须看，都能知道自己裤子又湿了。刚刚在尸堆里杀来杀去，动作有些大。

    “爹，后面有人。”李岁忽然说。

    李火旺一直没收剑，此时也拿着长剑转身看后面。

    看身形是个小孩，还扎着包子头。李火旺没开口，那小孩反而开口了：“大哥哥，你为什么不留下来陪我玩？”

    小孩从暗处走来，走了没几步，李火旺看清了这小孩的模样：穿的血染的裙子，应当是女孩；眼睛所在的地方是黑洞，一对招子已经被挖了；手脚都没有，都是稻草扎的形状；最可怖的还是她的皮rou，她没有皮，腐烂的rou就这样露出来，上面也坑坑洼洼的，好像被人用勺子一类的舀过。

    小孩说话的时候张嘴，嘴巴里什么都没有，牙齿和舌头都不翼而飞。也不知道声音是从哪儿发出来的。

    诸葛渊扇动扇子的动作一停，语气并不好：“这是活人……是个……心素。”

    童谣的声音渐渐近，倒吊的尸体往这边聚拢。李火旺抽剑斩了一片，也没见得数目变少。他一边打，一边往后退。后面就是村口，李火旺记着诸葛渊的话，他是想要从这里脱身的。他自己就是心素，自然也懂心素的可怕。司命这东西说有就有，何况一个村庄这小小的异状。

    李火旺看着火光摇曳的村落，恐怕，这就是那心素女孩心目中理想的村庄。村民围着她唱童谣，陪她玩耍。

    李火旺拍腿，李岁立刻在他腿上画了加速的符箓，速度加快，李火旺迅速地冲出了村落。

    他往前一看，前面不是村外的商道，而是那心素女孩的背面。他又回来了。

    李火旺睁大眼睛，他也在此刻看见了心素女孩的背后那东西。

    女孩的后脑勺是空的，脑花残片飘在浑水一样的脑髓液里，而一尊白玉观音面目慈悲地插在残余的脑花里。

    李火旺脑子里轰然一响，童谣的声音变得无比巨大，塞满了他的耳朵。李火旺几乎要站不稳了。

    而在这期间，他感觉，这白玉观音，正在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