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驹 (伪骨科
从记事起,家就是嘈杂与脏乱的代名词。 阿爸对额吉又打又骂,我只能抱着萧逸紧紧的捂住他的耳朵。 其实阿爸不是我爸,额吉也不是我妈,萧逸当然也不是我弟弟。 我是被额吉从狼窝里抱回来的弃婴,他们说女孩当老大以后会多照顾男孩,所以比我大半岁的萧逸成了我弟。 在这个破碎的家里,我和萧逸报团取暖。 记得那是14年前的冬季,柴火哔啵作响,萧逸脸还微微泛肿,带着清晰的红痕。 “你讨不讨厌jiejie?” “不讨厌” “你要明白jiejie只是不想让你变得和爸爸一样” “知道了,jiejie你吃不吃马铃薯” 他将一个剥好皮的马铃薯递到我嘴边,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我。 帐篷内的叫骂还未停息,周遭依旧充斥着青草与牛羊的味道,可在那一瞬间,一切都不一样了,我被他苍绿的眼眸吞没,仿佛置身于碧波荡漾的海洋。 我喜欢海。也许是因为我从未见过大海,所以格外向往。 我常常幻想在风中摇曳的不是草,是海浪,然后一头扑进其中。 往往这个时候,我总能在海浪的间隙里瞥见萧逸的眸。 在我们15岁时,萧逸已经高过我许多。古铜的肤色与精壮的肌rou,骑着最烈的野马耍酷引来姑娘们一阵阵尖叫。 然而就算他长再大,回了家也雷打不动的抱着我喊jiejie,毛茸茸的脑袋蹭着我,变声后的嗓音带着磁性,直击耳膜。 “jiejie” “快去洗澡,一身汗味” 听闻此句,紧紧缠着人的小黏包突然蹦开老远,嗅着自己嘟嘟囔囔的说着“真的有汗臭吗”跑去洗澡了。 炉子里的羊汤沸腾开来,rou香伴随着热气溢出。草原的秋天已经早早到来,香樟叶红灿灿密麻麻的铺满平原,公驯鹿守着怀孕的母驯鹿警惕的观察四周,牧民们忙着收集过冬的牧草为严冬准备。 我喜欢秋天。毫无理由的喜欢。 也许是因为中秋的“追月”。 在那天,萧逸总会拉着我跨上骏马,在银白色的月光下,奔驰在草原上。我们朝西放马飞奔,不到月亮西下,追月不止。 中秋就快到了。 回过神来,将饭菜端上桌,今天的羊汤是萧逸最喜欢的,已经仿佛看见小崽子眼神亮晶晶的夸我了。 “阿逸,你年纪也大了,该成家了。”额吉舀着汤漫不经心的来了一句。 诶?可是怎么看他都还是软萌萌的黏人包,如今已经到了该结婚的年龄了吗。我盯着他刀削般的侧脸看的出神,却听见额吉问我。 “小五,你喜欢萧逸吗?” “喜欢啊”几乎毫不犹豫的开口回答 “不是亲情的喜欢,是爱情的喜欢。你喜欢萧逸吗?” “......” “萧逸可是我弟弟” 他可是我弟弟啊,我看着长大、一手调教的弟弟,怎么会有爱情的喜欢? “你们又不是亲姐弟”阿爸皱皱眉,看起来很不满我的反应。 是了,我从小就知道,我是被抱养的。 身侧有一道炽热的视线紧紧锁定着我,我扭头看去,萧逸盯着我,从表情看不出一丝情绪,只是眼睛亮亮的,湿湿的。 “我们…不是亲姐弟?”他略带疑惑的开口,嗓音莫名其妙的有些沙哑。 “不是。”我更烦躁了,三两口扒完饭,转头走出了蒙古包。 月光下的草原美极了。 草叶被光勾勒出银白的边,我骑着赤那划破草浪,漫无目的的游荡。 身后一声马儿嘶鸣,黑雪松的味道包裹住了我。 是萧逸突然跳到赤那的背上,从后方搂住了我。 “你来干什么” “你愿意吗?”萧逸把头埋在我颈间,声音闷闷的:“你不愿意我绝不强迫你” 愿意吗?不愿意吗? 我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月色正浓,寒气伴随着我的沉默逐渐封冻住周身的空气,萧逸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我,跨上自己的马,声音涩涩的。 “我知道了,我会去和阿爸说的。先回家。” 灯光透过帐篷的缝隙溢出,风卷杂着几声不甚清楚的话语扑面而来,我怔愣的站着,不知过了多久。 萧逸拉着我进了叶传家。叶传舅舅心疼的抱住我,冻僵的四肢被怀抱捂暖,萧逸站在门口看了我一眼,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入暗夜。 后来我想,如果那晚的萧逸不那么冷静,再黏人点再可怜点再无理取闹点,我们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可惜那已经是过去式了,我和萧逸从此不再相交,虽然我和萧逸的偶遇频率让我很怀疑这片草原是否真的是草原而不是草坪,要不然怎么天天都能碰见萧逸骑着那匹黑马出现在我的视野里,视线若有似无的望向我呢? 不过我不太想理他了。哪怕我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被抱养的孩子,我也还是不理解为什么前一秒才和蔼可亲的阿爸额吉,后一秒就让我嫁给我的弟弟。 我不愿相信18年的亲情居然都是演出来的,他们养我只是因为我是免费的保姆和好掌控的童养媳。 这些怨愤不可避免的迁怒于萧逸。 叶传不太会安慰人,爽朗大方的汉子面对梨花带雨的姑娘总是手足无措的,不是谁都像萧逸一样会安慰人。 疯了吧,我怎么又想到他了。 我烦躁的走出帐篷想去透透气,却在开门的一瞬间和萧逸面面相觑。 要命了。 我用毕生最快的速度侧身从萧逸身边窜过,跨上赤那风也般的逃离,任由身后的呼喊被风声掩埋。 慌乱间,莫名其妙的落泪了。 仿佛大坝崩塌,几滴晶莹的泪珠滴落,随后泪水决堤而下,胸口越来越闷,闷的让我想把心脏挖出来看看是不是塞满了石头,要不然怎么堵的我喘不上气。几日积攒的情绪爆发而出,我的世界挤满了灰色的眼泪。 “嗷呜” 身边乍起狼嚎,吓得我立刻失声,云层遮盖住月光,目力所及一片漆黑,只有我的白马格外显眼。 “嘘” 突然被抱住,略有薄茧的指腹轻轻擦拭着我布满泪水的世界“小哭包,全草原都听得见你的哭声,有这么委屈?” 我正要发作,却见眼前亮起绿荧荧的眸子,几乎下意识的,我将萧逸拉到身后,点起火折子与绿眸的主人对视。 是匹骨瘦如柴的孤狼。 它应是饿急了,不管胜算几分都想争口吃食不被饿死,绿荧眼眸里,闪过一丝占有和攻击,在那瞬间,我仿佛看见了萧逸,晃神时,瘦狼已经朝我们走了半步。 火折被抢去,我被护在身后。 萧逸和瘦狼对质着。 似乎是忌惮火焰的存在,瘦狼慢慢退出火光照亮的区域。 一阵风吹来,火苗摇逸,熄灭了大半,瘦狼抓住机会,扑了上来。 萧逸忙不迭的将火折按在瘦狼结翳的眼上,羸弱的火星彻底熄灭,视线陷入黑暗,只听见瘦狼痛苦的闷哼便再无动静。 空气中的血腥味愈发明显。 “你没事吧?”焦急的手被萧逸抓住,熟悉的声音在面前响起。 “你果然还是在乎我的,对吗?jiejie。” 他撒娇般地将我的手贴上脸颊,重重咬着“jiejie”二字,虽然眼前一片漆黑,却依旧可以察觉到那直勾勾的视线。 “你别这样看着我。” 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对萧逸的态度,我恼羞成怒的甩开他,他还想抱住我,却扑了个空。 “我真的挺恶心的,萧逸。我一直把你当弟弟看的。” 我毅然决然的抛下这句话,转身走了,心口却愈发的闷痛,也看不见萧逸受伤的神情。 我以为我以后就这样了,溜羊牧牛,和叶传一起在蒙古包里啃rou吃,也许一辈子都不嫁人,养几只小狗一起生活,偶尔要逃几天,躲萧逸。 可是萧逸再也没有来过,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了,据说他们家迁到科尔沁去了,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迁就迁吧,反正我也不关心他。 一觉醒来,萧逸近在咫尺。 带着笑看着我,笑着笑着就哭了,紧紧抱住我,力道很大,却让我格外安心。 “萧逸…” “哎” “萧逸” “我在” “萧逸” “乖” 我一遍遍的喊着他名字,也不知道在喊什么,萧逸一遍遍应着,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情绪所感染,我也落泪了,一边哭一边控诉他的离开,说我真的很想他,说我其实就是口是心非他怎么当真了,说我只是过不了心里那关但一点都不讨厌他。 我说了好多好多,多到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也许以前我认定萧逸不会离开,哪怕我怎么闹他都不会走,可是直到他离开,我才发觉原来世界是这么的大,大到想念的人可以完完全全的消失,大到也许一辈子都见不了面。 萧逸注视着我,问“所以你爱我吗?” 我重重点头,“爱。” 他似是再也无法抑制情绪,吻了上来。 温柔的贴合,却不怀好意的啃咬吮吸着我的唇瓣,无力的抓着萧逸的衣襟,沉溺在他的示爱里。 “起床了,今天你放羊。” 耳边惊起炸雷,萧逸的身影散去,哪怕我不愿醒来,却再也无法挽留。 “你打扰我做梦了。”失落的睁眼,门外红艳的樟叶晃了我的眼。 三年了,又是一个秋天。 萧逸你真狠的下心不来看我吗。 我认清了自己的感情,却无人诉爱。 浑浑噩噩牧了一天羊,晚间回到家,我险些以为走错了。 眼前的蒙古包支离破碎,火焰已经将它吞噬殆尽,只留着碳化的骨架苦苦支撑,叶传躺在蒙古包的灰烬下,已经看不清样貌,远处站着围观的牧民,不停的向长生天跪拜祈祷,大抵是说一些请神息怒的话。 我拼命跑向废墟,企图将生死不明的叶传救出来,却被喇嘛带着信徒拉走,他们说叶传犯错惹怒了长生天降罪于他,我作为孽种不能留在这里了。 被丢在荒无人烟的草原边围,迷茫、恐惧与悲伤在那一瞬间开始苏醒,我呆坐在地上,抚摸着赤那看着星星。 要说叶传的死我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他和我的关系一直不远不近,姑且算得上是室友。 只是有点难受。 反正无家可归,那就这么走下去吧,漫无目的,四海为家。 我想去看海。 我还没有见过海呢。 他们说,草原深处有一片很大的海,大到可以装得下整个天空。 我不知道具体在哪里,总之就走吧,我才二十二,有的是时间慢慢耗。 我和赤那过上了流浪的生活。 啃野果射野兔,天为席地为床,浑浑噩噩走了个把月,我的视野里出现了大片的蓝色。 心在那一刻躁动起来,等我回过神来,已在岸边。 不同于老人们口中的破涛汹涌,波澜壮阔。她是那么的柔情似水,那么的静怡美好。 海水中倒影着大片的树木与云层,波光粼粼,美到窒息,我不禁想触碰一下那水中世界。 水流划过我的脚踝,正想站起身,腿却因长期蹲坐而发麻,一时不慎,我整个人直接滑落海中。 我不会水。 所以干脆放弃挣扎任由海水将我包裹。 死在最喜欢的海里,也不算烂。 海浪的间隙里,我瞥见萧逸的眸。 我真挺想你的,萧逸。 从商旅口中得知叶传身亡的信息,萧逸第一时间就想起那个女孩。 那个他本应叫meimei却喊了十八年jiejie的女孩。 她还好吗? 商旅摇了摇头说:“加洋喇嘛带人将她驱逐出去了,过月后发现她的尸骨,已经由多吉喇嘛做法天葬了。” 萧逸沉默不语,商旅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吆喝去了。 萧逸这个人吧,别看平时痞痞的酷酷的,可遇到事情,本身“冷”的本性就爆发出来了,就像现在,他发狠般的对着镜子在心口扎下女孩姓名,满脑子都是自责。 要是他没有因为顾及女孩对他的厌恶而逃避,要是他还留在希拉穆仁或者带女孩一起迁徙,那么他们现在就不会天人两隔,也许女孩还是会讨厌他,可只要活着,可以让自己偷偷的在远处看上那么一眼就行。 他现在真的很想回到以前,抱着女孩撒娇地说些隐晦的情话,女孩以前很喜欢他的,自己定会收获抚摸。 宠溺的,温柔的,让人深陷其中的,无法自拔的抚摸。 他满脑子都想着爱她,从懂情起就爱她。 现在却把她搞丢了。 蒙古族喜欢天葬,女孩的尸骨已经无法找回,这也就意味着她没有坟墓,没有留下任何可借以凭吊的物件。 所以,在心口纹上她的名字,以自己作为她的坟墓。 [我已是一座流动的墓碑] 萧逸想。 上了最后一遍墨,无力的抚摸着那列刺青。 要是注定无处葬你,就把你纹在我的身上,从此以后,在这世上,我就是你的墓碑。 再度睁眼,是熟悉的卧室,叶传家。 入眼一方床榻,女孩蜷缩其上。 他坐于床边,不敢轻举妄动,生怕美梦退散。 似乎是感知到什么,女孩睁开眼,带着困惑和雀跃,他们久别重逢。 萧逸笑了,笑着笑着,不知怎的,泪就流了下来。 他试探性的抱住女孩,手中的触感让他欣喜。 是有触觉的,有温度的,有味道的小五。 “萧逸…”她喊着自己 “哎”他忙答道 “萧逸” “我在” “萧逸” “乖” 女孩也哭了,控诉着萧逸的离开和绝情,诉说着自己的情愫。 “所以你爱我吗?” 萧逸听见自己的声音,发着颤,说不清有几分疑问几分请求。 “爱。” 女孩点点头,吸溜了一把鼻涕,眼睛红红的肿肿的。 好可爱。 萧逸这样想着,然后控制不住的吻了上去。 女孩的唇齿柔软温润,让人无法自拔的想欺负欺负,他放任自己的失控,噬咬着唇瓣,摸索着口腔,将女孩吻的双眼迷离,无措的拽着自己的衣襟。 “我也爱你,很爱很爱很爱。” 说完这句话,半天没有反应,再一抬头,女孩已经消失,他趴在桌上流了一脸的泪。 “日” 不愿接受美梦的突然消散,他打马狂奔于草原之上,风剐蹭着脸颊,将泪水吹去,心中的悲伤短暂离去,眼下只有飞速驰骋时多巴胺带来的快感。 然后他看见了那片蓝色,停了下来。 是察尔森水库,广阔无垠,像一片小小的海洋。 女孩肯定会喜欢,毕竟是那么向往海洋的人。 可惜她见不到了。 垂眸下去,却看见水库西南方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下沉,好像是一个人。 飞奔下去,游进了才发现居然是据说已经归天了的女孩。 他愣住了,直到水底覆盖女孩,才回神,赶紧将人捞起,不敢置信的掐了自己一把。 疼的,很开心的疼。 说实话我没想到这么误打误撞可以找到萧逸。 一觉醒来,萧逸近在咫尺,还以为我到了天堂,毕竟我记得自己溺死在海里了。 萧逸带着笑看着我,笑着笑着就哭了,紧紧抱住我,力道很大,却让我格外安心。 “萧逸…” “哎” “萧逸” “我在” “萧逸” “乖” “我好想你。” 不得不承认,科尔沁的草原是比希拉穆仁美,阿爸和额吉没和我说抱歉,但已经不重要了,萧逸带着我另外建了个蒙古包,我们的家很温馨,一出门就看得见察尔森水库。 萧逸说那不是海,只是个比较大的水库。 其实海不海的已经不重要了,我现在才明白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可是小呆瓜萧逸还是很坚持。 于是我们在2012年看上了大海,真正的,波涛汹涌的,波澜壮阔的大海。 “我觉得海还是对我挺重要的”我望着眼前的玻璃海认真的思索了一下排名。 “那我呢?” “海排第一,你排第二。” “嗯?我没听错吧,第二?” “别生气嘛弟弟,大度一些。” “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叫我哥哥。” “萧逸弟弟” “jiejie你是不是还把我当小孩子啊!” 小狼崽又把我摁住了,他深吻着我,将我的气息彻底搅乱,末了喘着粗气冲我笑,好像在说“我可不是小孩子” 忍不住想逗逗他,于是我凑过去开口道“哥哥~” 不应该喊哥哥的。 两个小时后的我很懊悔。 身上都是暧昧的痕迹,罪魁祸首正揉捏着我,小逸似乎又有硬挺的趋势,我却无力逃离。萧逸凑过来蛊惑我 “以后都喊哥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