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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澈竟是不在。李镇渊简直想即刻起身去找他,却克制自己不得声张。自从父亲说过了那番话,李镇渊虽是相信元澈,心里却亦不免犹疑。他原先待元澈算不上好,为何元澈却要喜欢他?而另一头,钟璃衡也是颇为煎熬。他新近失了爱子,夜不能寐,日不能安,日夜伤心,痛心稍稍缓解,便惊闻元澈竟活着回来,更带回了他受贿的罪证。他一跃而起,大骂郑仰蠢货,这等事体,也敢记录在纸,心一横,竟想派人半途袭击元澈一行,怎料李镇渊这竖子与他同行。钟年一事,已叫他失了泰半皇帝宠信,若是受贿一事当真东窗事发,恐怕自身不保,就在此时,元澈却派人将账本双手奉上。他随手翻开一页,见自己大名赫然其上,险些手抖将账本掉落。元澈的意味在明显不过——要他弃车保帅。朝堂之上,他的名字果然不在弹劾之列,但失却彼五人,钟党元气大伤,而钟璃衡亦失尽人心。钟璃衡饮尽一杯苦酒,抬眼看皇帝,昭昇帝搂着钟贵妃,欣赏舞姬舞姿,倒是十分惬意。钟璃衡心头稍安,颤抖的手握紧酒杯,只要自家姊妹仍旧受宠,钟家便能屹立不倒,试问天底下那个男人能禁得起枕头风?元澈向来不喜宴会,如此推杯进盏、君臣和睦的景象只让他感觉麻木,见元螭离席,便亦寻了个由头,追及而去。元螭走得太急,不过片刻,元澈便失了他的踪影,只得彳亍而行。太液池在麟德殿之东,并不很远,元澈远远见着这一池水在月光下粼粼泛光,十分幽美,只是静谧的夜色中,却有女子幽幽的哭泣之声。这声音细弱凄楚,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意。分明喜庆之时,又是谁在此断肠至此?元澈疑窦丛生,便循着那声音前去,行了一会儿,便见一个素衣美人,坐在湖畔凉亭之中。他内心疑惑,前进几步,借着朦胧的灯光分辨,认出这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李美人。内庭重地,皇子与妃嫔须得避嫌,元澈不愿多生事端,便要转身离去。那李美人却也看见了元澈,前一刻心头还凄惶着,这一刻却喜上眉梢,此刻四下无人,可不是天赐良机?连忙唤了一声:“可是十四殿下?”元澈顿住脚步,颔首示意:“李美人。”李美人忙遥遥回礼:“见过殿下。”说罢走出凉亭,上前几步,仍与元澈隔着丈许距离,声音细弱:“妾身失仪,望殿下不要见笑。”她说这话时,眼中还含着泪珠儿,粉面上泪痕犹存,又因着衣着单薄,微微颤抖,颇惹人心生怜意。元澈在这宫闱中住了一十四年,很是明白失宠妃嫔的处境,便体谅地点点头,道:“夜寒伤身,李美人还是早些回去。”“殿下!”李美人见元澈不为所动,又唤了一声,见元澈转过身来,犹疑地问了一句:“下月十九是陛下大寿,不知殿下……”元澈看她那看似畏缩的样子,心下顿时明了,她想问的是昭昇帝的喜好,到寿辰那日,她便能投其所好,以期获得恩宠。想到此处,元澈的眼神不由得复杂起来。钟家失势乃是必然,李美人若是能受宠,或许还能加速钟家衰亡,早日结束这夺嫡之争。李美人等了片刻,心头的不安扩大些许,正要再说些什么,那夜色中长身而立的少年忽然说道:“霓裳羽衣曲,父皇很是喜爱这曲子。”她眼里闪过狂喜,急忙谢过元澈。元澈摆摆手,同她作别。这宫里的人,都是一样的,为了权势,不惜一切手段,只是能站在顶峰的,却始终只有几人。不知这个李美人,会有如何的造化?背着一弯冷月,元澈转过身去,却见元螭无声无息地站在身后。“皇兄。”元澈心中吃了一惊,不知元螭站了多久,又究竟看到了些什么。他勉强自己莞尔一笑,向赵王行礼。“皇弟。”赵王亦是一笑,眼里泛过一阵冷意,“想不到你这样的命大。”“托皇兄的福,澈安然回返,。”“与我何干?”元螭一双三角眼颇为凌厉。“皇兄,明人不说暗话。”元澈语调平平,面上有些漠然的冷意,宫灯昏暗,投射出深深浅浅的阴影。“十四弟这话就莫名其妙了,为兄着实不明白。”元澈摇摇头:“皇兄着实不必担忧,皇兄是嫡我是庶,澈只求自保,对那至高的权力断断不敢妄想。”“皇弟难道不知道,口中说的,都是作不得数的?”元澈面上泛出一丝苦楚,他唯一所求,便是保全自身,所为也只以此为目的,但时至今日,已是到了不得不选一个阵营的地步了。三皇子党断然不会容忍他,至于赵王,便是他最后荣登大宝,难道他元澈便有活命的机会么?“元澈自然明白,我愿为皇兄效劳。”白莲出淤泥而不染,但身在宫廷的罪恶,却只能任由墨色沾染枝茎,在幽暗的夜色中,才能悄然绽放。总以为可独善其身,却原来终究要做一丘之貉。回首望夜宴中的麟德殿,雕瓦飞檐,气势恢宏。李镇渊又端坐了些时候,见元澈还不曾回来,再也熬不住,终于避开众人出了麟德殿。他不知元澈往哪里去,一时心里也有些惘然。此时却正瞧见元螭自太液池归来,心道元澈或许亦在那里。宫里他曾来过几次,便循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元澈倚栏而立,有些出神地望着波光粼粼的太液池,神情郁然不乐。“元澈。”他烦躁的心忽然间定了下来,代之以怜惜。元澈转过身来,并无讶然之色:“文远。”李镇渊走到元澈身旁,同他一起望着水面,并不再言语。良久,元澈才轻轻开口道:“文远,我并没有你想得那么好,我亦是凡人,被欺负了会怨恨,被温柔对待会感恩,也会渴望复仇。“我不是你心里那个圣洁得不染纤尘的人。“这样自私卑鄙的我,你也爱么?“元澈的神色有些哀伤,目光却直视着李镇渊,一刻也不肯移开。李镇渊却好似松了一口气般,牵起元澈的手:“元澈,我只问你一句,你对我,是感恩吗?”元澈摇头:“自然不是。”“那便是了。我喜欢你,你亦喜欢我,我们两情相悦,不是极好么?人无完人,我爱你,便也爱你好的和不好的地方。何况,李镇渊也并非你想得那般好,我也胆小懦弱,也市侩计较,也有不忠不义的时候。这样的我,你也爱么”元澈释然一笑,踮起脚尖,在李镇渊双唇上印了一记:“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