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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陇州军对待jian细,自然也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唾弃。依照李存年的意思,对北济人就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刘副校尉亲自押送马沙上九回岭行刑,上百将士若即若离地围观他们出发,阴沉天色下涌动着一片嗡嗡的不安议论声,间杂着几句唾骂。小兵偷偷摸摸地溜上去,刚看了一眼,迎头就碰上了挎着长剑大步往外走的李昙。李昙一脸焦躁,路过的时候顺手一拳捶了他的肚子,“乱跑什么,看门去!”霸王花今天显然脾气不小,小兵“哦”了一声,抽身往回跑,被走出去又绕回来的李昙揪住了后领。李公子今天奇了,低调严肃不显摆,连鹰扬卫的制服都没穿。可惜一张脸长得实在是比较打眼,在茫茫糙老爷们中一个异军突起的小白脸,小兵捂着眼都认了出来,疑惑道:“李公子?”李昙低声问:“宿羽和三儿呢?”小兵回忆了一下,“……他俩?睡觉呢啊。”李昙把心放回肚子里,手一松推他下去,“回去吧。我出去一趟,你把人给我看好了。”他大踏步地上马离开,留下小兵蹲在原地发呆。过了一会,小兵才抬脚重新走下地牢,倒了两碗水,端着水溜达过了一段路,把一碗水放在了关押三伦的木门外。三伦盖着一床破被子,睡得很熟,并没有察觉。小兵直起腰来,又转过两个弯,走道尽头处就是宿羽的牢房。牢房里一片漆黑空荡,似乎不太对劲。不过地牢里光线阴暗,小兵一时没看清,又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呆住了。直到洞开的牢门发出“吱呀”一声牙酸的摩擦声,他手里的水碗才“砰”地落下,碎瓷片随之散了一地。风沙冰雪粒子扑面,李昙纵马穿过雪原,远远地看见了流民村上空升起的细白炊烟。到了流民村,九回岭就不远了。刘副校尉没走多久,他应该还来得及求个情——至少给个痛快,别把马沙像什么东西一样挂在城头上。他说宿羽时是一套一套,其实自己也内心发虚,想来想去都觉得这种裁定有些草率。但李存年军令如山,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不敢违逆,只敢做点小动作。李昙腾出手擦了把冻得发疼的脸,猛地一扬鞭。清脆击打声落地,战马飞速狂奔了起来。天空中憋着一场大雪,阴沉沉的乌云压住了阳光。他掠过流民村村口大旗,前方突然步出两匹战马,李昙脸色一沉,猛地调转马头向西。没跑两步,又有数匹战马合围而来。李昙冲不破包围,勒住了马缰,咬了咬牙,“爹。”李存年就像没听到这声“爹”,利索地翻身下马,两步走过来,一把将李昙从马背上拽了下来。李昙被拽了个趔趄,又被李存年猛地一剑鞘砸上了膝盖,他被生生地砸跪下了,同时愣是没敢抬头,“爹,我……”狠狠一鞭甩了下来,李昙肩头剧痛,整个人略微一缩,听到李存年自言自语了一句:“废物。”五六年前李存年还是陇州军的鹰扬卫,与北济一场鏖战,队伍几乎被砍得片甲不存。李存年独自回了金陵,带着一身伤痕推开家门,看见的是满庭白幡。烧光血亲斩光部属,就像剥皮去骨一样锻造出一个孤家寡人。纵然李存年生性和善,却也不由自己地在情感之外打出了一层铁壳,对谁都不大信任——除了李昙。李存年握了握马鞭,心想,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李昙被宿羽那帮人带成了一个心软手软难堪大任的软骨头。前几年李昙是极度聪明勇敢有见地的一个好孩子,照理说怎么都不该长成这么个怂货。早知道如此,三年前他就该让宿羽直接去守九回岭——或者让李昙去。李存年一句话都不想说,“回去。”李昙硬着头皮,“爹!就算老马他是jian细,他也——”李存年硬邦邦地回答:“别叫我爹。”李昙沉默地直起身,抬手压了压肩头火烧火燎的伤口,“……将军,末将是……事出有因。”李存年直起身,挥开众人,“说。”李昙说:“就算马沙是北济的jian细,他也是我们的兄弟。兄弟信义不存,情义犹在。……爹!”又是一鞭挥下,这次李昙胸口都渗出了血色。李存年收回马鞭,就像收回的是戒尺之类的东西一样,面目十分平静,垂目问道:“我跟你说过什么?”李昙木然默诵:“天地君亲师,我们头顶上毕竟还有个天。有违天道者,就算是血亲师友,都绝不姑息。”李存年问:“天是什么?”李昙垂下眼帘,“……是家国社稷,是高堂王侯,是……是爹。”李存年收回视线,“马沙都认了自己是jian细,你还要说马沙是你的兄弟?”李昙抿了抿形状漂亮的薄嘴唇,“……不是,他是jian细,该斩之杀之。”李存年牵起马缰,“上马,回营。”成年人——尤其是上位者,往往自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在自己与旁人之间划开一道天堑,使得任何言语都不能真正抵达彼岸。李存年的这套逻辑,在战场上让李昙兴奋钦佩,在战场之外,也让他格外渺小无力。李昙跪在原地没动,清了清发抖的喉咙,罔顾周边将士的注目,换套说辞,朗声说道:“斩之也好,杀之也罢,大周自然有大周的规矩。何至于把人捆上九回岭示众?又何至于将自己置于虎狼之境?”北济地贫人瘠,虎狼环饲,养出的百姓天生一副凶恶骨骼。而大周人被仙佛诗卷熏了上千年,天生仁慈,做不了凶蛮的掠夺者。大周人和北济人,用的是同样字正腔圆的语言,同样横平竖直的文字,同样没有三头六臂,只有孱弱之躯——但内里毕竟不同。李昙越说越激动,声量渐高,“……如此行径,我们和北济人又有什么区别?!”“啪”的一声爆响,李存年驱马近前,居高临下地狠狠一鞭甩在了他脸上。李昙被打得猛然背过脸去,整张脸一片火辣剧痛,脑中嗡嗡作响。他听到李存年的声音冷邦邦地落地:“这是陇州。你是我的儿子。”这不是金陵,是李存年的陇州。他也不是读书谈玄的贵公子,是李存年的儿子。李昙从烟花巷中被李存年提溜出来扔进了疑似可能建功立业的沙场,一直以来,都有种非真似幻的错觉。他对自己的认识有一点偏差,直到今日,李昙才模模糊糊地知道,他其实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作为依靠——这些年来,他以为的慈父,其实是一匹站在他身后,用利爪催促他撕咬异类的狼。李存年不怕别人听到,硬邦邦地下令:“把他带回去。”天罗地网早就密密铺开,渗出的鲜血渐渐糊住了视线,李昙只看到眼前一片血红,蒙住了被风吹斜的炊烟。作者有话要说:大噶好!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