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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子期马上就要满一周岁了,健壮活泼的了不得。看到沈嘉礼拎着点儿东西进了门,他立刻就东倒西歪的要向前冲:“爸!爸!”杏儿知道他是有心无力,两条小腿儿还是软的,便拢着他不让他向前,沈子期着了急,在杏儿的手里扭成一条活鱼,又向沈嘉礼伸出小手,急的唧唧乱叫。沈嘉礼连忙快步走过来,先把绿豆糕递给了身后的小梁,然后就弯腰抱起了沈子期。沈子期胖,穿的又臃肿,是沉甸甸的一个大娃娃,从里向外散发着奶香。他喜欢爸爸,见了爸爸就要说话,可惜舌头也还不灵便,只会哩哩啰啰的乱叫一通。沈嘉礼微笑着凝视儿子的白净小脸,竟是感到一阵心醉。“胖!”他又看了杏儿一眼,满面春风:“你们娘俩儿,一对胖子!”杏儿不大好意思的、而又十分快乐的笑了——她是胖,自从怀孕时胖起来,就再也没能瘦下去。沈嘉礼看看胖杏儿,再看看胖儿子,心里都要开出烂漫的花来。扭过头去一眼叨住小梁,他吩咐道:“小梁啊,去厨房说一声,让老赵晚上预备几样好菜。我好容易能够彻底放个短假,得过两天好日子!”小梁答应一声,拎着绿豆糕就跑向了厨房。沈嘉礼抱着儿子,迈步向里院走去,又闲闲的对杏儿笑道:“天气是真暖和了,明天要是太阳好,我带你们出去逛逛。”杏儿是难得出门的,所以一听这话,也忍不住欢喜的要笑:“哎。”沈嘉礼是真有心抱儿子出去见见天日,顺便带上胖杏儿——杏儿把孩子伺候的真不错,沈嘉礼认为自己应该善待对方。然而天公不作美,第二天并没有大太阳,第三天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到了第四天,外面总算是放了晴,而且春雨过后的晴天,格外美丽。沈嘉礼来了兴致,指挥杏儿给儿子换衣裳:“今天暖和,不用穿成个包子。”杏儿抿着嘴笑,全听沈嘉礼的调度。及至把沈子期打扮的花团锦簇了,她自己也换上了整洁鲜艳的夹衣。抱着儿子走在沈嘉礼后方,她心里暗暗喜悦,觉着自己和一般人家的小媳妇也没什么不同——这不是随着丈夫出门逛大街去了么?而且丈夫、自己、还有儿子,都还打扮的怪漂亮呢!穿过两重小院,沈嘉礼招呼小梁去把汽车开出来。小梁偷偷瞄了杏儿一眼,嘴里答应着,匆匆忙忙的就往院门跑去。不想正值此刻,外面忽然有人拍响了大门:“有人吗?开门哪!”这个声音是陌生而温和的,小梁没等仆人动手,自己就扯下门闩拉开了大门:“谁呀——”还没等他“呀”完,一支乌黑的枪管猛然顶在了他的眉心处。随即一大队全副武装的特务——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一窝蜂的就涌入了院内。七八只枪管对准了沈嘉礼,为首一人便装打扮,客客气气的对沈嘉礼一点头:“沈先生,对不住,上峰有令,让您跟我们走一趟。您看您是自己上车呢,还是让我们给您带上铐子?”沈嘉礼勃然变色,同时又是莫名其妙:“你们是哪个部分的?上峰是谁?”那人一笑:“这话现在不好说。您还是跟我们走吧,等见了日本人,您问日本人去。”说完他向后一扬手,立刻就有人如狼似虎的冲上来,将那沈嘉礼反剪双手推向前方。沈嘉礼身不由己,可是知道自己近来没得罪过段慕仁——就算是得罪了,老头子大可以直接来兴师问罪,不必这样迂回的报复。脑筋迅速的转了一个圈,他在临出门前抢着向小梁喊了一句:“去找段家,还有马天龙,就说我让特务抓起来了!”小梁那脑袋还被枪管指着,一动不敢动,只用两只眼睛追踪着沈嘉礼,同时周身瑟瑟发抖。沈子期在杏儿的怀里哇哇大哭起来,杏儿脸色煞白,上前一步唤了声“老爷”,随即也被特务搡回了原位。几人押着沈嘉礼上了胡同口的汽车,就此绝尘而去。而余下还有两三名特务,却是拎着手枪守在院门口,东张西望的窥视外面情形。小梁吓哭了,想要出去寻找门路,然而特务对他晃了晃手枪:“现在这里是许进不许出,你敢往外走一步,老子崩了你!”说完这话,特务把目光射向院内,饶有兴味的审视起了杏儿。杏儿流了满脸的眼泪——她是穷苦出身,又在北平城里混了几年,格外知晓狗腿子们的凶恶。小梁也顾不得避嫌了,跑到杏儿身边带着哭腔说道:“你快抱着小少爷回屋去吧!老爷多大的官都做过,认识许多日本人,兴许过上半天就自己回来了。”杏儿没吭声,一边颠着怀里的沈子期,一边抽抽搭搭的转身走了。虎口沈嘉礼惶惶然的站在一间空屋里,心里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方才那一路上,他的眼睛被特务蒙上了。可是空屋内的布置,看起来却是并不陌生。他惊骇的原地转了一个圈,看到四面水泥墙壁上伸出的一只只小铁环。铁环锈迹斑斑,上面拴着肮脏铁链和变了形的皮带,正是一种最简易的刑架。他摸不清头脑,干巴巴的咽了口唾沫,心里是相当的害怕,然而又问心无愧,因为他比良民更高一级,是政府内的官员,不但不曾做过反日的事情,甚至连个反日的念头都没有生出过。他像个世界人似的,他的宅院是他的国土,公馆门前那写着“沈宅”二字的小木牌,则是他的国籍。沈嘉礼惴惴不安的在空屋内徘徊许久,终于,在九点多钟的时候,有人推门进来了。这人军装打扮,是个日本人,不过能讲一口最标准的中国话。非常和气的向沈嘉礼点点头,他搓了搓手,含笑说道:“沈先生在这个时候,还能如此镇定。这种视死如归的精神,很有一点‘死士’的风骨啊!”沈嘉礼听到“死”字,额角处立刻渗出了一层冷汗:“什么视死如归?我为什么要死?你是什么意思?”那人呵呵大笑,又很惋惜似的摇了摇头:“唉,真不知沈先生是善于伪装,还是懵懂无知。好吧,那我来告诉你——段慕仁已经在上海叛逃了!”沈嘉礼听到这里,就像不能理解似的,怔怔的望向对方:“什、什么?”在那人三言两语的讲述中,沈嘉礼最终弄清了这一秘密变故的脉络:在南京,段慕仁带着孙子大贝,在前去紫金山的路上,十分离奇的失踪了。“然后,消息传回北平。沈嘉礼作为公认的、无疑的、段慕仁的亲信部下,理所当然应该提供出这位老主的行踪线索——这没什么可委屈的,因为在天津,段宅从上到下,从主到仆,目前都已经统一搬进监狱去了。“你,做过警察局长。”那日本人好整以暇的笑道:“监狱中的手段,你最清楚。段慕仁已经是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