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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这世道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小到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就好似小朋友过家家,一言不合就开打;大到谁打谁却总是看不到江东孙郎的影子,我同他兜兜转转,也见不了面。 偶尔听闻孙家的种种变故,有那让我心中一颤之事,也有那继位于权之事——却不过都是茶余饭后晚宴上的谈资罢了。 本来就不是一类人,我心想,也许待吴夫人为他定了婚配,我们就再无联系了吧。 总听闻那孙家的门槛快被人踏破了,而我亦有同那废帝与那司马家与那曹家阿瞒的假朝廷不清不楚的“好”名声在外。 人啊…… 自寻烦恼,平添哀愁。 总爱捕风捉影,却又根本不过问当事者的真实心情。 我自然知道不应放弃乘东风的机会,只是人心都是rou做的,我没那铁石心肠,腆着脸皮去蹭那江东政治的光,人前与他相谈甚欢,而落幕之后,回到绣衣楼,我会难受。 谁又不是第一次做人,多恨多疼多苦多累不是都要忍? 我没有那么脆弱,但是也真没坚强到无视内心的苦楚。 我坐在那绣衣楼楼主的位置上,看见这乱世舞台上一幕幕新旧交换。有哪方豪强粉墨登场,又眼见哪位霸王高楼清颓,不过转眼一瞬间——我过得战战兢兢,不过是为了落幕之时,能走得好看一些。 成年人的烦恼莫过于一张面子,明明不值得几个钱,却为此争破头面。 有人说那广陵王自然是看不上江东的势力,自然也就有人捕风捉影,说那曹家阿瞒,已是绣衣楼的入幕之宾。还有一股谣言越演越烈,说那广陵王与绣衣楼的主人,分明是已经故去的江东大公子未过门的妻子。 几分天下我管不得,只是上了那血朝廷,我不看他,他却执意将眼光落在我的脸上。我当然可以装作若无其事不为所动,可是他就不动声色的往我身边凑。 我在他的眼中看见那些个焦急的辩解和道歉,那些风言风语我知道,我不当回事,当然也就没把我跟他之间、他和别人之前、我和别人之间的闲话放在心里当回事。 谁和谁凑成对也好,谁和谁不对付也罢,没有比者乱世天下更腌臜的地界儿。曹家阿瞒也好,刘家皇叔也罢,谁喜欢不喜欢那都是各凭本事的事儿。 只是下了朝出了门,他一把抓住我,他说你别躲了。 ——别躲了。 我又摆出那一副大人的姿态想要教育他,或者,对他展示一下来自一个成年人的冷嘲热讽。 他却一把制止我,他说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我也没你想的那么矫情。 他总是惜字如金,反而絮絮叨叨的我,到真是个碎嘴的婆娘。 如坐针毡,连一口茶都喝不踏实。 他支支吾吾憋出来又句我们和好行么? 我一怔,差点被这傻崽的用词逗笑了,怎么都成了朝堂之臣,却还如此幼稚。 却又看见他摆摆手,勉强说,“算了,你就当我没说吧。” 他就像是个对感情一无所措的毛头小子,拿我无可奈何,自己更是气急败坏。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这话说的,仿佛我们之间曾经有多好,或者……我们曾经好过么? 是我把他往外搡,他年轻气盛,不肯服输被拒绝,我该怎么告诉他,那是你的意气用事,并非你所想象中的那种情绪。 可是他又不高兴了,我真是太笨了,每次都惹得他不高兴。 他真是个好养活的傻崽,按理说成了那年轻人之中的翘楚,成为这政治深渊中最耀眼的新星,理应摆起姿态,却依然我行我素,没有什么真正让他动怒的事儿,也知道有所为、又所不为的界限。 可是他才多大,他又懂什么? 如果我们不是我们,如果我们没有生在乱世,如果没有背后那些错综复杂的种种,也许我根本不用如此设防。 他是个认死理一根筋儿的傻崽,可是我不是,我怎么能让他经历我所深受其苦的那些东西。 我起身送客。 却仿佛露了细小的破绽。 随后被他东拉西扯,直到破绽终于成了风洞,呼呼作响。 我说天亮了就滚回你的江东去。 他说他知道,他就是知道,所以才会来。 我说两不相干不好吗? 他说不好,他不服气,恨不过。 我说你可真是个傻崽。 他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认了。 可是我说疼,仲谋,我疼,你轻点儿,求你。 他说对不起,对不起,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可是谁又要谁的对不起呢? 那种病明明无药可医。 就算是华佗联手张仲景,将我整个头脑剖开再缝合起,也无济于事。 我张了嘴,狠狠的咬了他的肩膀。 可是很快我又抱住他,我知道自己的怯懦与软弱,也知道这是源于形同陌路的恐惧。 我心里阴沉的想,若是能用这一rou身将他从此害了去,那也算是大功一件,却不想害人又害己。 我害了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大概是懂了,离开的时候没有打过招呼。 他也许压根儿不知道我是醒着的,又或者也许知道,只是已经无所谓了。 我摸摸索索起了身,用手摸着一旁的床榻上,他还留着的余温,我不想束手就擒,只得自救于那旋涡之中。 如此一来我便没有弱点了,也不用时刻体尝着暗中羞愧带来的灼热。 我趁清晨未醒之时鼓足勇气,将那些同他欢爱的痕迹一把火烧了,我忽然有点明白刘辩当年的种种举措,为何阖宫自焚,为何总是期望那红莲烈火可以将自己直接带走了—— 这桩事是我起先犯错,又何故拉扯着周遭青年一起受苦。 我同楼中人说杀无赦,阿蝉听了沉默许久,随后叹气。 反复度量,最终落得个广陵王唯利是图的名声。 我坐在楼中高阁,昏昏沉沉,哪里是唯利是图,明明是哪方都不敢得罪的胆小鬼。 更何况,那天下三分,其中一方,便是他。 我寻思断了联系也就不再想念,每日在那血朝堂上扮演他人人生,周旋众人,又被众人周旋,好似如此一般,脑中便会麻木不仁。 楼中少女说楼主最近清瘦得厉害。 我一拉衣袍,才发现,果真如此。 装模作样拍手说到,“如此到好,真成了那楚王爱细腰的细腰女。” 可是谁又是楚王,而那细腰,又需要取悦于何人呢? 有那好事的臣子有了那闺阁待嫁的女娘,辗转托人来问我是否同那江东孙家交好,无非说媒,我有些可怜的看那女娇娘,红着脸、俏生生的,说是婚姻大事,不过也都是政治筹码——却没心没肺的傻笑着,“是是是,好好好。有机会本王一定帮忙。” 这样的请求反反复复,可是我开不了口,也压根儿不能告诉别人,我早就擅自主张,在某个清晨,同他一刀两断了。 人和人啊,想要真的断了联系总是那样简单。 他的那些战报我听了,想着怎么还是那么横冲直撞意气用事,只是在日日夜夜无数头脑发昏的酩酊之时,又好欧哲寂静深夜梦醒时分,我觉得他是在嘲笑我。 我连遇见困难绕过去的勇气都没有,表面上野心勃勃,实际却也只能随波逐流站在这个位置。 坦白讲,我是羡慕他身上那股子一往无前的勇气,反观于我,处处谨小慎微,却只能将自己锁在那个境遇,步步惊心。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别人面前提及过我,又会不会递来信件,却被门人吃了闭门羹。 又或者是遭遇刺杀,却落了绣衣楼的印记。 我躲进自己的胆小世界,假装不知道发生什么,不去想,不去问,装作鸵鸟,用稀泥抹平那些棱角,就可以不受伤,不会疼,一派天下太平光景。 可是这汉室天下终究亡了。 如梦的时候那些林林总总告诉我,这终究是我命中的定数。 这是要我和这命去吼叫,去撕咬,去搏斗,去抗争。 曹氏野心勃勃,废帝登基,他们就说你不要声张,也不要表态。 我就坐在空荡荡的舞姿里一言不发,吃饭喝水洗脸睡觉。 或生或死,不过是人面前的两条路。 我想推开窗子看看天光,却发现外面纷纷扬扬的,竟然在那初春的时候,下雪了。 世人总不懂何为两不相干,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自己的路自己走,哪怕泥沙俱下,又和别人有何关系。 有人救我,也有人落井下石,世界种种虚妄,不过如此罢了。别人不过是为了活,我又为何要去诅咒他们呢? 只是忽然就想起来他扯了大旗独守江东,现在想想,他竟是比我清醒。 如人所愿那便是好的,不如人所愿,那便是坏的,世人争先恐后伸手推你落难,要你做那大汉王朝最后一颗落子,是要拿刀子挖我的心。 那血朝廷上的光怪陆离,唯独没有他的声音。 我庆幸还好早就一刀两断,这样他也就不用站在那光芒万丈的耻笑于我的痴愚。 大概我心中那些肮脏的心思都倾倒在他身上了吧。 窗外的雪纷纷扬扬的越来越大,直到入了夜,天空是一种奇特的红铜色。 我去做甜糕吃,吃到连我自己都觉得甜腻得想哭。 无论我怎么变着法子和自己赌气,怎么指责自己的无能为力,都没办法让自己好受点,干脆什么都不做了,就大大咧咧的躺在地板上,等待那一道来自何处的死令。 却忽然,有人敲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