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信徒们的各行其是

    名为乌洛琉斯的天使垂着头，无声行走在地上。

    祂白衣赤足，纤尘不染，银白的发星河般柔顺地垂落，整个人都是苍茫空白的颜色，尽显任人摆布的虚弱彷徨。

    进去……不进去……进去……不进去……

    有两个全然不同的命运预感在对祂说话。

    一个说：进去！你没感受到吗！容纳命运唯一性的机会在这里！这就是神选之时！！快进。

    另一个说：醒醒，命运唯一性又不在你手上。何况论起唯一性，自己的命也很唯一。快跑。

    乌洛琉斯：“……”

    为什么，会这样。往常就算命运的启示发生变动，也都是一瞬间的事。现在命运在岔路口吵了起来，让一直听从安排的祂真的很迷茫。

    祂心中的天平摇摇摆摆，终究，轻轻倒向了进去的那边。

    梅迪奇还在里面……祂至今也没有死，大概没有危险……

    大概。

    祂默默松开了咖啡厅的大门把手。

    主的小儿子在这里开咖啡厅的事，祂是知道的。但叛逆心上来的神子拒不承认现在的主是祂父亲，为了避免无意义的战斗，祂的手下活动时都会避开这里。而祂一直在聆听指示忙别的事，从来不曾进过这扇门。

    只有给梅迪奇临时锚点的时候，听祂说过一些，据说生意很差……

    ……那这满屋子的半神天使又是怎么回事？

    “嗯？啊，你是乌洛琉斯吧，”坐在主位的天使带着和善的笑容欠了欠身，开口道，“如果想找梅迪奇往那边走，穿过后厨右转。如果是找我……”

    不找你。乌洛琉斯冷淡着脸，转身就跐溜晃进了对方指的那扇门。

    祂竟然过了片刻才发现那是一房间灵之虫的分身，原来如此，愚者诞生了……主的小儿子是不是要被吃掉了。

    幸运的是，主的小儿子没有被吃。

    但好像也不能说完全没被吃。

    乌洛琉斯的眼神缓缓滑过那些牙印，从怀里摸出一块手帕递上。

    阿蒙：？干嘛。

    不干嘛，你身上都是愚者的口水，身边还飘着跃跃欲试的灵体之线，不擦擦吗。乌洛琉斯默默收回了手帕，不发一言。

    阿蒙几乎是带着分怀念地掏了掏乌洛琉斯的想法，发现祂已经思考起主的小儿子被相邻序列谋夺家产，祂除了写悼惋诗画两幅遗像还能做点什么。

    谋夺家产……也不能说错吧，阿蒙郁闷地偷来了一杯红茶，不过一瞬，祂的偷盗被嫁接成了一瓶洗衣液。

    非常好玩，也非常无趣。

    克莱恩最近情况稳定了那么一点——感谢梅迪奇和伯特利的无私奉献，虽然还是不分昼夜地睡觉，但已经有从多人活动转向单人活动的趋势。

    阿蒙趁此机会把一位克莱恩的特殊存在引回了贝克兰德，为此还强取豪夺了0－08。

    但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对方还没到……阿蒙觉得自己需要乌洛琉斯给祂点幸运。

    自从遇到克莱恩，祂做事就经常不顺利，比如祂直到现在也没抽出时间去继续追踪索罗亚斯德。愚者都出现了，他三份序列1还没吃完。啧。

    听了阿蒙的想法，乌洛琉斯默然许久。祂总觉得此地变成深渊，阿蒙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但祂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只打算去见见梅迪奇，研究一下祂为什么要死又没死，也就该回去了。

    祂转身离开的想法被偷走了。

    “来都来了，”阿蒙非常自然地抓住祂的手，“先尝尝我们咖啡厅的特产再考虑离开的事？”

    乌洛琉斯：“……？”

    梅林目送乌洛琉斯远去，脸上笑容不变，继续看向了今天开会的主角。

    他说：“你犯了错。”

    对面的灵之虫说：“我不这么觉得。”

    “放任阿蒙做出危险举动，我应该上报本体回收你。”

    “你没有那么做。”

    “毕竟我们的分离倾向越来越明显了。”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那里面是纯粹的清水，他仍然觉得难以入口。

    “你是我们之中最理智的。”灵之虫不无嘲讽递说。

    梅林不动如山。他的确是看起来最正常又最异常的那个。他像个真正的天使，更像是愚者座下的第一答录机，兢兢业业干活，平平淡淡摸鱼，按克莱恩的意愿行事——在对方几乎没有什么想法的情况下。

    他总是带着淡淡的笑容，像已经固化的微笑面具，丝毫不让人觉得亲切，却也只能强笑着接受。于是他相信自己做的还不错，至少也是平均往上的水平。

    只除了某个让他烦心的家伙。

    “格尔曼仍然拒绝联络我，”他略带苦恼似的说，“它坚持只与本体汇报情况。”

    “我想，他本来也没有向你汇报的必要。”

    “哈哈，那怎么行。我就是你，他就是我们。他可以死，可以疯，可以信仰任何一位神明，但不可以认为我不是克莱恩。绝、对、不、行、哦。”

    梅林仍然微笑着。只是那笑容里带着瘆人的冷意。

    “我坚持认为，在亚当的影响下，它从一开始就出了问题。”

    “那么，你要回收他，再派出新的灵之虫继承他的身份吗？”

    “没有这个必要。直接让格尔曼·斯帕罗消失更好。短时间内都不将这个身份重启，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社会性死亡。”

    “所以你没有拒绝我成为道恩·唐泰斯，”灵之虫平静地剪着雪茄，“我们早有这个想法。”

    “装作毫不知情就有点虚伪了，先生，”梅林说，“连格尔曼都清楚这一点。而问题也出现在这里。”

    他愿意为了克莱恩而牺牲，但却拒绝了梅林对他的要求。

    他怎么敢这样做。

    灵之虫们仍然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点火，泡茶，核对菜单，折叠餐巾，擦拭玻璃，随时准备营业，但不接待任何客人的到来。

    “当初我们编织进去的，到底是谁对谁的愧疚与怜悯，”他问，“你不好奇吗？”

    他没有回答。他们都很清楚，没有人真的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

    一处偏僻的小旅馆内，格尔曼·斯帕罗正在保养枪支。

    细腻的绒布蘸着清浅的油脂，无微不至地擦向每一处。卸去轮膛，清洁污垢，校准弹道。将手指探入枪管内每一寸，沿着螺旋细细摸索。打磨螺纹，检查弹簧，击锤复位……

    几乎微不可闻的木板挪动声响起。格尔曼的手顿了顿，几乎是瞬间将手里的枪装好上膛，稳稳指向了推门进来的达尼兹。

    后者完全僵住了，一动不敢动，半晌才艰难地说道：“对不起我没有敲门……”

    格尔曼盯着他看了许久，才微微移开枪口，若无其事道：“希望你带来了好消息。”

    达尼兹：“……”

    “看来不是了。”

    达尼兹：“…………”

    达尼兹脸上都是汗，却不敢伸手擦，生怕自己拿手绢的动作引起误会，吸引到一颗来自格尔曼的珍贵子弹。

    ……但总觉得完整说完，自己的性命也不会有什么保障，只会向死亡再跨一步。

    “我的确打听到了一条混进去的路子，听说那个……有一只猎人序列的家族，打算迁去……”

    格尔曼字节打断了他：“我知道，索伦家族，因为家族中的序列1陨落而搬迁，说重点。”

    达尼兹哑然，一脸的“我靠这你也知道那还需要我收集什么边角料”，但迎着格尔曼平静的眼神，他终究没敢抱怨，干巴巴道：“据说他们家族原本要与魔女教派一位高层的女儿联姻，现在突生变故，联姻告吹，魔女教派的高层打算重新寻找人选……”

    格尔曼听着，打量起了达尼兹。脸好像还过得去，就是序列太低，魔女教派的人未必看得上。

    达尼兹被他看得汗如雨下，支支吾吾，磕磕绊绊，在绝望中说出了魔女教派那边最后的要求：“但她们只接受女性参选。”

    “……什么？”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中间人就这么说的！！只要女性，还有具体要求，什么肤色白皙，体态匀称，容貌秀美，但不能太过软弱，要让人有征服的欲望……”

    达尼兹越说越小声，汗水几乎打湿衣服，很想抱着自己瑟瑟发抖。向随便谁发誓，他真的没有在内涵什么，他只是在原样转达中间人的话，能不能放过他。

    格尔曼缓缓移开了视线，手指却仍然搭在扳机上，微微抽搐，明显很想现在出门选两个幸运榜单收取一下生活费用。

    达尼兹默默看着他，他默默看着手里的枪，最终说道：“我需要一张邀请函。”

    达尼兹如蒙大赦，飞快道：“没问题！三天，不，两天之内我就能弄来！”

    格尔曼看他一眼：“你们团长收到的那份？”

    达尼兹卡住：“不，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格尔曼收回视线：“只要你能从艾德雯娜女士手里拿来。”

    达尼兹暂停了几秒，才惊悚地问道：“什么意思？你是想说团长也会去？这不可能！她，她……”

    “你很了解她吗？”

    达尼兹：“………………”

    他像失去了灵魂一般，喃喃道：“可是……不可能，绝不可能，团长从来没说过她喜欢女人……”

    格尔曼收拾起子弹：“她也没说过她喜欢男人。”

    准确来说，她对智慧生物一视同仁，只分为好教的，和不那么好教的两类。

    好像怕达尼兹还不够绝望一样，他又面无表情地补充了一句：“而且魔女教派的人大多以前是男性。你的团长应该在历史课上教过你才对。”

    达尼兹：“……………………”